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偷吻之後，沈昭羞赧得如同受驚的幼鹿，跌坐在地毯上，捂著臉頰不敢再看。
    青鸞卻在陰影裏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淚水洶湧而出——她清晰地看到，在王妃唇瓣離開的瞬間，女帝蒼白如冰的唇，竟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
    那弧度極其細微，卻如同撕裂無盡黑暗的第一縷微光！
    巨大的狂喜幾乎衝垮了青鸞的理智！她死死壓抑著衝出去的衝動，看著沈昭慌亂地爬起來，逃也似的縮回了角落的圈椅，將燒紅的臉深深埋進厚重的狐裘裏。
    而軟榻上，那個微彎的弧度如同一個易碎的夢境，在沈昭逃離後，緩緩歸於沉寂。唯有那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持續著微弱卻從未間斷的顫動，仿佛在與某個無形的深淵進行著最後的、無聲的角力。
    承露殿的花廳仿佛被時間遺忘的孤島，彌漫著藥味、無聲的守望和一種日益滋長的、小心翼翼的暖意。自那個如同蝴蝶振翅般輕盈又驚心動魄的偷吻之後，某種無形的壁壘似乎被悄然打破。
    沈昭不再隻是遠遠地、茫然地注視。她開始像一隻終於找到歸巢路徑的雛鳥，笨拙而固執地停留在光源附近。那張鋪著厚厚軟墊的圈椅被宮人悄悄挪到了離楚明凰軟榻更近的位置，陽光恰好能同時籠罩住兩張榻椅的邊緣。
    她依舊裹著那件雪白的狐裘，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著。但那雙曾經空洞茫然的眼眸，如今卻像是被投入了星子的深潭，雖然依舊帶著初生般的懵懂，卻有了清晰的光亮和焦點。那光亮，始終固執地停留在幾步之外那個沉睡的身影上。
    清晨，青鸞端著溫水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沈昭蜷在圈椅裏，下巴擱在並攏的膝蓋上，雙臂環抱著自己，像一隻守護著珍貴寶藏的幼獸。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楚明凰的臉上，陽光在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上跳躍，投下細碎的、金色的光暈。那眼神裏沒有了最初的恐懼和劇痛，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小心翼翼的專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她自己都未曾理解的依戀。
    青鸞的心被一種巨大的、混雜著心酸與狂喜的情緒填滿。她放輕腳步，走到楚明凰榻邊，像往常一樣，極其輕柔地為女帝擦拭臉頰和手指。她的動作沉穩而專注，是無數次重複後的精準，帶著一種無聲的虔誠。
    沈昭的目光，便從楚明凰沉睡的容顏，追隨著青鸞的手指，落在那隻被溫熱棉巾包裹著的、蒼白冰涼的手上。她的眼神專注，像是在學習某種至關重要的功課。
    青鸞做完一切，將水盆端開。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沈昭的目光在楚明凰虛軟搭在錦褥上的手停留了許久。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卻毫無生氣，皮膚在陽光下透出一種近乎脆弱的蒼白。昨夜那無聲翕動的唇瓣帶來的悸動，清晨偷吻時殘留的、如同被火燎過的羞赧，以及那些圍繞著“荔枝”、“點心”、“奏折”複蘇的、帶著溫暖氣息的記憶碎片……此刻如同涓涓細流，在她懵懂的心湖中匯聚。
    一種強烈的、無法抗拒的衝動攫住了她。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從圈椅裏滑下來，赤著的雙足踩在柔軟厚實的地毯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她像一隻在晨光中悄然靠近水源的小鹿，裹著寬大的狐裘，一步一步，極其小心地挪到楚明凰的軟榻邊。
    她在榻邊的地毯上跪坐下來，動作帶著初學者的笨拙和謹慎。陽光斜斜地灑落在她身上，為她纖細的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她微微傾身，目光再次落在楚明凰那隻冰冷的手上。
    猶豫了片刻。她伸出自己的手。
    那隻手纖細、白皙，指尖還帶著一絲未散的涼意。她試探性地、極其緩慢地，用自己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楚明凰的手背。
    觸感冰涼，如同觸碰一塊沉睡的玉石。
    沈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退縮。她仿佛在確認著什麽，又像是在克服某種無形的障礙。終於，她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將自己的手掌，輕輕地、完全地覆蓋在楚明凰冰冷的手背上。
    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那份沉寂的冰涼。
    她微微蹙起眉尖，似乎在感受著那巨大的溫差。她的手掌溫熱，帶著屬於活人的、蓬勃的生命力。而楚明凰的手，卻像沉入深海千年的寒玉。
    她下意識地收攏手指，更加緊密地包裹住那隻冰冷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掌心的溫度，一絲絲、一點點地傳遞過去。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帶著一種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執著。目光緊緊盯著兩人交疊的手，長長的睫毛因為全神貫注而微微顫抖著，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陰影。
    青鸞站在幾步之外，屏住了呼吸，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著。這一幕太過珍貴，太過脆弱，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驚擾了這無聲的暖流。
    時間在陽光和靜謐中無聲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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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昭專注地傳遞著溫度，仿佛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她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身體更加前傾，頸項低垂，露出一段纖細脆弱的線條。
    就在她低頭凝望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的奇異嗡鳴，毫無征兆地從沈昭的頸間傳出！
    緊接著！
    一直沉寂地貼在她頸間肌膚上的那枚護心玉——那枚溫潤古樸、曾被楚明凰親手戴上、承載著女帝本源氣息與守護意誌的玉佩——毫無征兆地、驟然散發出溫潤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並不刺眼，如同初春破曉時分最溫柔的晨曦，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氣息！溫潤的光華如同水波般流淌，瞬間將沈昭低垂的頸項和鎖骨染上一層朦朧的光暈！玉佩表麵那些玄奧的符文仿佛被喚醒，在光華中流轉、明滅，散發出古老而浩瀚的波動！
    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沈昭猛地一驚！她下意識地想要低頭去看頸間的異樣光芒！
    然而！
    就在護心玉光芒亮起的同一刹那！
    被她溫熱掌心緊緊包裹著的那隻冰冷的手——楚明凰那隻虛軟搭在錦褥上的、毫無生氣的右手！
    食指指尖！
    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那動作輕微到了極致，如同沉睡蝴蝶翅膀的一次微不可察的震顫！快得如同錯覺！
    但一直死死盯著兩人交疊之處的青鸞，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護心玉光芒亮起的瞬間，所有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
    她捕捉到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指尖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真實的……一次屈伸！
    “！！！”
    巨大的狂喜如同失控的熔岩，瞬間衝垮了青鸞所有的理智堤防！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甚至來不及去擦，隻是死死地盯著楚明凰那隻被沈昭緊握的手，盯著那剛剛顫動過的食指指尖！
    “陛…陛下！！”一聲帶著撕裂般狂喜和巨大哽咽的呼喊，猛地從青鸞喉嚨深處炸響，穿透了花廳死寂的空氣，“陛下有反應了！王妃！是您！是您喚醒陛下的！！”
    青鸞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尖銳變形，帶著不容置疑的狂喜和一種近乎癲狂的期盼！她甚至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踉蹌著向前衝了兩步，卻又猛地停住，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更大的聲響會驚散這如同夢幻泡影般的奇跡！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她的指縫洶湧而下。
    沈昭被青鸞這突如其來的狂喜呼喊驚得渾身一顫！她猛地抬起頭，頸間護心玉流轉的溫潤光華映照著她寫滿巨大驚愕和茫然的眼眸。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緊握著楚明凰的手。
    護心玉的光芒柔和而溫暖，如同有生命般脈動著，絲絲縷縷地浸潤著她的肌膚，也仿佛透過緊貼的掌心，傳遞到那隻冰冷的手上。
    而就在她的注視下——
    楚明凰那隻被她緊握在掌心的手，食指指尖……再一次極其輕微地、卻又比剛才更加清晰地……屈伸了一下！
    這一次，沈昭自己也清晰地感覺到了！
    那微弱的動作，透過掌心溫熱的肌膚，如同最細微的電流，瞬間傳遞到她的神經末梢！
    “啊……”沈昭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巨大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輕呼。她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因為極度的震撼而劇烈收縮！
    她看看自己頸間散發著溫潤光芒的護心玉，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流淌，帶著一種奇異的、讓她靈魂深處感到無比熨帖的熟悉氣息。她再看看自己緊握著楚明凰的手，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指尖顫動。
    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感覺，如同初春解凍的暖流，毫無征兆地、洶湧地席卷了她整個靈魂！
    那不是依靠記憶碎片拚湊的模糊認知！
    那是一種源於生命本源的、超越了言語和意識的……共鳴！
    仿佛她的靈魂與掌下這具冰冷沉寂的軀殼深處，某個沉睡的核心，被這溫潤的光芒和緊握的雙手，強行喚醒了一縷微弱的聯係！如同兩盞在無垠黑暗中孤獨飄蕩了萬古的燈，在這一刻，終於捕捉到了彼此那一絲微弱的光，瞬間產生了跨越時空的共振！
    那共鳴感並不強烈，卻無比清晰！無比深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羈絆和歸屬感！
    沈昭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周圍的青鸞，忘記了所有混亂的記憶碎片。她隻是呆呆地、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緊握著楚明凰的手，看著頸間流淌的溫潤光芒。一種巨大的、混雜著震撼、茫然、以及一種連靈魂都在震顫的奇異溫暖和酸楚，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她初生的意識，讓她渾身都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護心玉的光芒，似乎感應到了這靈魂的共鳴，變得更加溫潤、更加明亮，如同擁有了呼吸般，柔和地脈動著。
    而楚明凰那隻被她緊握的手，在護心玉光芒的脈動下……
    食指指尖，再一次極其微弱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頑強生命力……
    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
    那覆蓋在緊閉眼瞼上、濃密如鴉羽的長睫，在護心玉溫潤光芒的映照下，毫無征兆地、極其劇烈地……顫動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
    如同被無形的風暴席卷的蝶翼，帶著一種急切的、想要掙脫黑暗束縛的劇烈震顫！頻率快得驚人！
    這一次的顫動，不再是微弱的掙紮！
    而是蘇醒的征兆！
    是沉寂的靈魂深處，被那溫潤的光芒和緊握的溫度所點燃的……初生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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