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過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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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篷裏很暗,隻有帳篷門口的縫隙透進朦朧的月色。當夜色徹底吞沒最後一絲光亮時,角落裏那個用桌布兜起來的巨大包裹,卻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那光線並不刺眼,而是像一捧溫暖的蜜糖,從布料的縫隙中緩緩流淌出來。
    辭穆好奇地挪過去,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的一角。光芒的源頭,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花苞的瓣葉是半透明的,質感溫潤如玉,能清晰地看見裏麵精巧的脈絡。而在花苞的正中心,一隻螢火蟲大小的、通體剔透的小蟲子正振動著薄翼,每一次扇動,都會從翅膀上抖落點點金色的光塵,灑落在花蕊上,讓整朵花都散發出柔和而穩定的光暈。
    這件禮物,顯然是為他在黑暗中準備的。
    辭穆心中一暖,單手捧著這盞精巧的花燈,想將它掛在帳篷的頂端。他踮起腳尖,伸長了手臂,卻還是差了一點距離。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從他身側伸了過來,輕易地接過花燈,指尖輕輕一勾,便將它穩穩地係在了帳篷中央的支架上。
    溫暖的光芒立刻傾瀉而下,將小小的空間照得亮如白晝,也驅散了夜的寒意。
    辭穆回頭,對上九艉那雙在光下愈發顯得剔透的紅寶石眼眸,兩人一同躺倒在厚實的獸皮毯上。他側過身,憐愛地撫摸著九艉的臉頰。
    這張臉,在麵對哥哥們時,線條是何等冷硬,每一個輪廓都透著生人勿近的凜冽。可此刻在他的指下,皮膚卻是如此光滑,帶著深海特有的微涼。辭穆的指腹輕輕滑過他高挺的鼻梁,最終,他湊上前去,在那漂亮的鼻尖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
    “我變成黑水……嚇到你了嗎?”他低聲問,聲音裏滿是安撫。
    “啾……”人魚喉間發出一聲柔軟而委屈的輕鳴,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動物。他猛地收緊了環在辭穆腰間的手臂,將整個臉都埋進了辭穆的頸窩裏,用力地嗅聞著獨屬於辭穆的氣息,悶悶的聲音從辭穆的皮膚上傳來,帶著顫抖:“魚不要離開辭穆。”
    “不離開,”辭穆立刻回應,他收緊手臂,將高大的人魚更緊地擁在懷裏,堅定地承諾:“我們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開。”
    他再也不想看到人魚為他落淚的樣子了。他的九艉,是在深海火山中淬煉筋骨、能輕易撕碎巨鯊的強者,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魚,怎麽能因為對分離的恐懼而哭泣呢?絕不可以。
    帳篷內,那盞奇妙的花燈將柔光均勻地灑在每一寸角落,溫暖而靜謐。
    他凝視著人魚安然的睡顏,心中卻無法平靜。對兄長們的陌生感,對未來的迷茫,以及對身邊這個摯愛之人的擔憂,如細密的蛛網般纏繞著他的思緒。
    “我有預感,”他終於還是打破了沉默,聲音輕得像一陣歎息:“明天,母親會見我。”
    這預感=是一種奇特的共鳴,有無數個聲音在他腦海深處低語,他輕輕撫摸著九艉酒紅色的長發,發絲在燈光下流淌著瑰麗的光澤。
    “剛才有個哥哥告訴我,像我這樣剛回歸的族人,必須先去禁地裏修煉。”他的聲音裏透出一絲艱澀:“我們需要化作一灘黑水,融入彼此,在那種狀態下待上好幾天……我在想,那時候要怎麽安頓你呢?”
    他無法想象那個場景。失去形體,失去意識,與無數同胞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樣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而九艉,要如何獨自麵對一個失去形體的愛人?又要如何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孤零零地等待?
    原本閉著眼的九艉倏地睜開了雙眸,那對紅寶石般的眼睛在暖光下清亮得驚人。
    悶悶的聲音貼著辭穆的胸膛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執拗:“魚在外麵等你。”
    “不行。”辭穆立刻否決,他甚至能想象出九艉獨自守在禁地外,被那些好奇又強大的兄長們圍觀的場景。
    他的魚會不安,會害怕。一想到這裏,辭穆的心就揪緊了。他急切地尋找著解決的辦法,一個念頭突兀地冒了出來:“我的天賦……會不會就是生育?我聽他們說,母親創造了我們所有人。如果我的天賦也是類似的能力,也許隻要我能快點掌握,就不用去禁地了。”
    他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在說服自己。這念頭荒謬又異想天開,卻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啾?”九艉的臉上出現了嚴肅的神情,他伸出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撫上辭穆因焦急而微蹙的眉頭,聲音清晰而堅定地傳入辭穆的腦海:“你絕不是這個天賦。繁衍與生育,是‘育神’的權能。”
    辭穆還奪不走一位真神的職能。
    “好吧。”辭穆不甘的想:“那我是會是什麽天賦呢?”
    一陣微涼的觸感貼上了他的臉頰,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喚醒。是九艉,他用那漂亮的鼻尖,像小動物一樣輕輕拱了拱辭穆的側臉,動作帶著安撫的意味。
    “睡吧,”一道清晰而沉穩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驅散了那些嘈雜的低語:“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辭穆怔了怔,隨即失笑。是啊,他在這裏杞人憂天,可身邊這個強大的存在,卻用最樸素的方式告訴他,活在當下。
    帳篷頂端那盞花燈的光芒柔和地灑落,為九艉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蜜色。辭穆不由得支起手肘,側身凝視著他的人魚。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貌。而這位美人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剔透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似乎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人。
    “你說話還蠻有哲理的。”辭穆的指尖忍不住再次描摹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從光潔的額頭滑到沒有眉毛的眉骨,感受著那份深海帶來的涼意:“你說話的時候……真好聽,我怎麽現在才發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