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穆握著那冰涼的小瓶，指腹摩挲著細膩的瓶身。辭穆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一抹溫柔的弧度，輕聲道：“謝謝三十哥，我想……九艉應該會很喜歡這個。”
    辭穆正想再問些什麽，一道洪亮又帶笑意的聲音便穿透了廣場上的低語，清晰地傳了過來：“三十哥，你的狗飯做好了，快來吃吧！”
    話音未落，人群中便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辭穆的目光被牢牢吸引過去，心髒又是一陣奇異的收縮。那人同樣頂著一張與他別無二致的臉，卻戴著一副斯文的金絲邊眼鏡，身上係著一條有些滑稽的碎花圍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上扛著的一柄與其說是鍋鏟，不如說是鐵鍬的巨大廚具。他鏡片後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對著曆曆的方向揮了揮那柄駭人的鐵鍬，又將目光轉向辭穆，熱情地招呼道：“小弟睡得好嗎！喜歡吃什麽呀，跟哥說，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你敢點我就敢做！”
    “吃飯吃飯！”曆曆一聽到“狗飯”兩個字，眼睛瞬間亮得像兩顆黑曜石，拉著辭穆袖子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整個人幾乎要蹦起來：“走呀，走呀！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我的狗飯最好吃了，我分你一半！”
    辭穆被他這股純粹的、不容拒絕的喜悅感染，腳下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往前走。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那頂隔絕了所有聲響的帳篷，溫暖的被窩裏，那條酒紅色的身影應該還在沉睡。
    辭穆的心思飄遠，想著九艉挑剔的口味和對鯊魚內髒的偏愛，不知道這位豪言壯語的廚子兄長，能不能做出那種東西來。不過，隻要是自己帶回去的，九艉大概都會吃掉吧，等會兒一定要給九艉打個包帶回去。
    那位自稱廚子的兄長，鏡片後的雙眼笑意盎然，他將那柄巨型鐵鍬往肩頭一扛，熱情地攬過辭穆的肩膀十分親近：“走，小弟，哥排行十七。今天讓你嚐嚐十七哥的手藝！”
    辭穆被他半推半抱著，跟在興高采烈、幾乎要手舞足蹈的曆曆身後，一同走自助餐廣場。
    和昨天的西點模式不太一樣，今天是擺起了流水席，數十張長條木桌拚接在一起，上麵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食物。有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烤肉，也有閃爍著幽藍光澤、不知名的菌菇，甚至還有些盛在水晶器皿裏、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的膠狀物。
    “我的狗飯！”曆曆歡呼一聲，撲向一個巨大的陶盆，裏麵盛著燉得爛熟的肉塊和骨頭，濃鬱的肉香混雜著草藥的氣息，聞起來竟讓人食指大動。
    十七哥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碎花圍裙隨之抖動：“怎麽樣，小弟？盡管點單！我可是聯盟蟬聯數十年的金牌食神。”
    辭穆的目光在無數盤碟間逡巡，最終卻沒找到類似鯊魚內髒的東西。他一邊心不在焉地取了些看起來較為正常的烤肉和水果，一邊在人群中打量著這些與自己擁有同樣麵容的兄長們。他們的穿著各有不同，現代的、古代的、星際的、配色詭異潮到風濕的，神態各異，氣質迥然，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陸離卻又無比和諧的畫卷。
    有幾位兄長注意到他，紛紛端著餐盤走了過來，熱情地做著自我介紹。辭穆禮貌地起身回應，這時，他才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令他有些沮喪的事實。這些兄長們個個身形高大挺拔，肌肉結實勻稱，他一米七多的身高在其中，竟顯得有些嬌小。就連一直像小狗般黏著他的曆曆，此刻站直了身體，也比他高出了一個頭。
    壓抑許久的酸澀感湧上心頭。辭穆下意識地攥緊了拳，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了童年時，那些所謂的叔伯們是如何將他關在儲物間，如何將他的飯食倒掉，用饑餓和虐待來“管教”他。如果不是他們，自己或許也能長得像兄長們這般高大吧。
    就在他黯然神傷之際，冷靜而清晰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骨骺線提前閉合，生長發育受到長期營養不良和精神壓力的抑製。可以修正。”
    辭穆一怔，循聲望去。一位兄長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他穿著一身潔白的研究服，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的氣質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帶著一種學術的嚴謹與冷然。
    “你好，我是四十五，”他扶了扶眼鏡，目光落在辭穆的手臂上：“你的斷肢再生很完美，說明我們的基礎生理構造活性很高。身高問題，隻是小事。”
    話音剛落，四十五哥便從白大褂的口袋裏取出一支筆狀的金屬器械，動作迅捷地在辭穆的手臂上按了一下。辭穆隻感到一陣微涼的刺痛，隨即一股暖流便從注射點迅速擴散開來，流遍四肢百骸。
    “這是基因活化劑的改良版，”四十五哥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平淡語氣解釋道：“大約幾個月後，你已經閉合的骨骺會重新裂開，屆時身體會有持續性的微酸和脹痛感，不必驚慌。療程結束後，你的身高至少會再增加十五厘米。”
    辭穆愣愣地摸著自己的手臂，那奇異的暖流讓他感覺身體充滿了力量。他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由衷地說道：“謝謝……謝謝你，四十五哥。”
    四十五哥隻是點了點頭，推了推眼鏡，便轉身投入到對一盤發光蘑菇的研究中去了。
    辭穆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找十七哥要來一個最大的食盒，開始認真地為九艉打包食物。雖然沒有鯊魚內髒，但他精心挑選了最鮮嫩的魚腹肉、一種口感類似脆骨的深海植物，還有幾塊十七哥特製的、香氣撲鼻的烤肉。
    當他心滿意足地提著沉甸甸的食盒，準備返回帳篷時，剛剛吃下的食物在胃裏發酵，讓他忍不住打了個飽嗝。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片歡聲笑語的宴席，唇角不自覺地勾起。這裏，就是他的家。而他，也正要回到另一個有九艉在等待的，小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