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苗苗開門,是爹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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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在門口的兩名衛兵更是將這種不友好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們穿著磨損的皮甲,眼神懶散而貪婪,像兩隻盤踞在洞口的鬣狗,審視著每一個試圖進城的人。他們粗魯地盤問著,不時用長矛的末端去捅一捅別人的貨物,任何一點遲疑或不滿都會招來更嚴厲的喝斥。
    辭穆的眉頭也微微蹙起。他預料到會有些麻煩,卻沒想到是這種赤裸裸的壁壘。正當他思索著對策時,排在他們前麵的一個胖商人被衛兵攔了下來。那商人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解釋著什麽,但衛兵顯然沒什麽耐心。隻見那商人隱蔽地從袖子裏摸出幾枚亮閃閃的錢幣,迅速塞進了衛兵的手心。衛兵臉上的不耐煩立刻消融了,他掂了掂手裏的分量,那張刻薄的嘴咧開一個難看的弧度,隨意地揮了揮手,便放商人過去了。
    原來如此。辭穆心中了然。他垂下眼簾,將手伸進了自己長袍的口袋裏。他沒有這裏的貨幣,但大海從不吝嗇對九艉的饋贈。
    輪到他們了。衛兵的長矛“鐺”的一聲橫在了輪椅前,那雙渾濁的眼睛充滿審視地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最後落在那頂遮得嚴嚴實實的兜帽上。“你,幹什麽的?他又是誰?得了什麽病?”一連串的問題粗暴地砸了過來。
    辭穆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抬起手。他的掌心攤開,幾顆圓潤無瑕的珍珠靜靜地躺在那裏,每一顆都有指甲蓋那麽大,在昏暗的城門洞裏,它們散發著溫潤而純淨的微光,仿佛是凝固的月華。那光芒瞬間就攫住了衛兵的視線。
    衛兵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眼睛瞪得滾圓,貪婪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熊熊燃燒。這可不是普通的河蚌能產出的劣質珠子,這是來自深海的珍寶,任何一顆都價值不菲!
    他幾乎是搶一般地將那幾顆珍珠從辭穆手裏撈了過去,緊緊攥在拳頭裏,仿佛怕它們會飛走。他臉上的凶橫與懷疑頃刻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諂媚的急切。
    “進去吧,快進去吧!”他收回長矛,連聲催促著,甚至還殷勤地想幫忙推一把輪椅,被辭穆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穿過陰暗的城門洞,眼前的景象讓辭穆心中最後一絲對人類城邦的幻想也隨之破滅。遠觀時巍峨的巨石城牆,內裏包裹的卻是一個混亂而肮髒的世界。坑窪不平的石板路被經年累月的車輪碾壓得支離破碎,縫隙裏填滿了黑色的汙泥與牲畜的糞便,散發著比城門口那股濁流更加濃鬱的酸腐氣味。街道兩旁的行人大多麵黃肌瘦,神色麻木,匆匆地在泥濘中穿行,竭力避讓著那些不時從身邊呼嘯而過的華麗馬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車夫粗野的嗬斥。一輛由四匹駿馬拉著的、裝飾得極為奢靡的馬車正橫衝直撞地駛來,車夫高揚著鞭子,對前方擁擠的人群視若無睹。辭穆下意識地將輪椅推向路邊,為這不講理的權貴讓路。然而,一個抱著一小袋穀物的小女孩不慎在慌亂中摔倒,正正地跌在了馬車的必經之路上。
    周圍響起一片短暫的驚呼,隨即又死寂下去,人們隻是驚恐地後退,無人敢上前施救。馬車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車夫臉上甚至露出殘忍的獰笑,碾碎一隻螞蟻般不值一提。
    千鈞一發之際,辭穆的眼神驟然一凜。他握著輪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緊,一股無形的意誌順著他的手臂,瞬間流淌進身下的藤編造物中。隻聽“嗤嗤”幾聲輕響,那兩個原本古樸的藤輪猛地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數根嬰兒手臂粗細的藤蔓如綠色的蟒蛇般從中激射而出!
    一根藤蔓閃電般探出,卷住路邊一根石柱,猛地一拉,將整個輪椅連同上麵的九艉和後方的辭穆自己,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橫移了數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馬車的衝撞。與此同時,另一根更粗壯的藤蔓則貼地疾走,如一條潛行的活物,精準地纏上了那飛馳馬車的前軸!
    “唏律律——!”駿馬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整個車廂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被迫向一側歪斜過去,堪堪擦著那小女孩的身體衝了過去。車廂裏傳來貴族被顛簸後惱怒的咒罵,但馬車並未停留,很快便調整方向,絕塵而去,隻留下一地被濺起的汙泥。
    整個過程不過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快得讓人無法反應。那得救的小女孩愣在原地,隨即被她的母親一把拉進懷裏,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人群中,連一句感謝也不敢說。
    辭穆鬆開手,那些奇異的藤蔓便如潮水般悄無聲息地縮回了輪子裏,似乎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帽兜下的九艉動了一下。他對那個險些喪命的女孩沒有絲毫憐憫。
    周遭的騷亂來得快,去得也快,對於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街上的行人報以短暫的驚愕、長久的麻木,以及一絲畏縮的慶幸。
    九艉坐在輪椅上,自始至終,臉上都沒有顯露出絲毫波瀾。眼瞳平靜地掃過那對母女消失的方向,又掠過周圍那些重新低下頭顱、匆忙趕路的麻木麵孔。這些景象,對他而言沒有半分新奇。
    在他的世界裏,或者說,在那流淌於血脈之中、源自深海先祖的古老傳承記憶裏,陸地上的人類本就如此。貪婪是他們的本性,就像那個為了幾顆珍珠便點頭哈腰的衛兵;殘忍是他們的消遣,就像那個以碾壓弱小為樂的馬車夫;懦弱與忘恩是他們的生存法則,就像那個連句感謝都不敢說、隻顧著逃命的母親。
    九艉微微側過頭,兜帽的陰影下,他仰望著辭穆的側臉。他看見辭穆緊抿的唇線,和那雙在目睹了人性之惡後略顯黯淡的眼眸。
    就是這個人,這個被同族背叛、推下深淵的人,卻會在千鈞一發之際,毫不猶豫地出手拯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卑微的陌生人。
    在九艉那被殘酷生存法則填滿的認知裏,辭穆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一個溫暖、幹淨,甚至有些不合時宜的天真與善良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