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苗苗開門,是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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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理解這種矛盾。辭穆爸爸說過,人類的世界很複雜,可這已經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疇。他瞪著傑尼,那雙淺棕色的眼睛裏,怒火已經熄滅,隻剩下無法聚焦的迷茫和濃得化不開的警惕。試圖從對方的臉上分辨出陷阱的氣味。
傑尼沒有動,甚至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孩。
他做到了。
他,傑尼,一個靠著販賣智慧和口才為生的謀士,竟然真的跨越了種族的壁壘,與傳說中的生物建立了最基礎的溝通。憑借著他血脈裏那點微不足道、幾乎快要被遺忘的德魯伊天賦。
我死去的老爹啊!傑尼在心中用盡全力呐喊,臉上卻不敢流露分毫。
我……我竟然真的和人魚說上話了!
最終,是苗苗先敗下陣來。他重重地瞪了傑尼一眼,那一眼裏包含了最後的倔強:“我還是不相信你。”然後,他猛地轉身,幾步就竄到了房間另一頭的落地窗邊。
他沒有去拉開窗簾向外看,他知道外麵不是他所熟悉的大海。他一把扯住那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深紅色的布料帶著一股沉悶的、屬於灰塵和香料的味道,完全不同於海風的鹹腥。他把自己整個裹了進去,用厚實的布料層層疊疊地包住身體,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這個陌生世界裏所有的視線和聲音。窗簾將他瘦削的身影完全吞沒,形成一個笨拙而不規則的凸起,像一個藏在螺殼裏,卻發現螺殼並不合身的寄居蟹。
傑尼看著那個在窗簾裏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無聲地歎了口氣,然後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輕輕地帶上了門。
被黑暗和布料包裹的苗苗,終於感到了虛假的安全感。疲憊如同遲來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意識。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在夢裏,他總能回到辭穆爸爸溫暖的懷抱裏。
浪潮溫柔地將泡沫推上沙灘,便悄然退去,是海洋給予陸地的親吻。
九艉站在海水與沙地的交界處,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他的眼眸冷冷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河口,一股混雜著腐敗與化學品的惡臭順著風飄來,讓他不悅地蹙起了眉心。那條渾濁的、泛著油光的河流,在他看來比最肮髒的海溝還要汙穢。他寧願回到海底火山的烈焰中,也絕不願讓那樣的髒水沾染自己分毫。
辭穆站在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聞到了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輕輕拍了拍九艉的手臂,安撫著愛人那顯而易見的不滿。辭穆的目光隨即落回九艉身上,心中湧起甜蜜的煩惱。九艉實在是太惹眼了。那近乎兩米三的身高本就鶴立雞群,更不用說那頭在陽光下如同燃燒的流霞般的酒紅色長發,以及那張超越了性別、美得令人心驚的臉。就這樣走進人類的城邦,無異於將一塊絕世的寶石扔進貪婪的鴉群,隻會引來無盡的窺探與麻煩。
“這樣不行,”辭穆輕聲說,聲音裏帶著笑意:“你太好看了,會嚇到他們的。”
九艉側過頭,眼神裏流露出不解。他不明白好看為什麽會嚇到人,但他聽懂了辭穆話語裏的擔憂。他信任辭穆的判斷,於是安靜地等待著,看他的愛人要怎麽做。
辭穆環顧四周,目光最終鎖定在岸邊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上。他走了過去,輕輕地貼在了粗糙的樹幹上。一瞬間,仿佛有什麽無形的聯係被建立起來。辭穆閉上眼,將體內的生命力如溫暖的溪流般,緩緩注入到樹木的脈絡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芒,隻有榕樹的葉子發出了“沙沙”的輕響,像是滿足的歎息。幾根垂落的氣根仿佛被賦予了意誌,它們扭動著、生長著,尖端在地麵上遊走,如同尋找方向的蛇。它們彼此交錯、纏繞,堅韌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編織起來。木質纖維在辭穆的意誌下彎曲成柔和的弧度,形成靠背與扶手;更粗壯的根須則盤繞成兩個結實的輪子,上麵甚至還細心地生出了一圈更為柔韌的藤條,權當減震的輪胎。
不過片刻,一架造型古樸而雅致的藤編輪椅便出現在了林間的空地上。它不像人類工匠造出的死物,通體散發著植物的清香與生命的活力,扶手上甚至還俏皮地冒出了幾片嫩綠的新芽。
辭穆收回手,他拉著九艉引著他來到那架奇特的輪椅前。“委屈你了,”辭穆的聲音裏滿是歉意與溫柔:“在人類的世界裏,有時候需要變得普通一點。”
九艉順從地彎下身,將自己高大的身軀安放進輪椅中。尺寸剛剛好,這可是辭穆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辭穆又脫下自己的外袍,那是一件寬大的、帶著兜帽的灰色麻布長袍,他細心地為九艉披上,將那頭太過招搖的紅發和絕世的容顏一並藏進了深深的帽兜陰影裏。
做完這一切,辭穆才繞到輪椅後方,雙手握住了溫潤的藤編扶手。他低聲對帽兜裏的愛人說:“我們走吧,去找我們的大寶。”
帽兜下傳來一聲低沉而悅耳的回應,藤編的輪子在沙地上壓出兩道清晰的轍痕,載著海的君王,向著那個人類建造的的城邦緩緩行去。
藤編的輪子碾過混雜著沙土與塵埃的道路,在靠近那座用巨大灰石壘砌而成的城邦時,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高聳的城牆上布滿了被海風侵蝕的斑駁痕跡,如同張飽經風霜的老人的臉。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魚販的腥氣、牲畜的臊氣、旅人身上的汗氣與那條河口飄來的腐臭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撲麵而來。
辭穆推著輪椅的手緊了緊,他能感覺到帽兜下的九艉變得有些僵硬。對於一個習慣了海洋清冽氣息的人魚而言,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