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隱秘抉擇
    洛杉磯濃稠的夜色如同浸透海水的絨布，裹著鹹腥的潮氣壓向威尼斯海灘旁的街巷。唐·本傑明將"本五金店"褪色的霓虹招牌按滅，玻璃櫥窗上倒映出街對麵便利店明滅的啤酒廣告燈，像一雙忽閃的眼睛。他的指尖撫過賬本上潦草的赤字，喉嚨發緊——連鎖商場的促銷傳單正在街區瘋長，那些印著"電動工具半價"的彩頁，比幫派的威脅更讓他寢食難安。
    "本傑明哥，我先回學校啦！明天早上過來幫忙！"林曉清脆的聲音從閣樓樓梯口傳來，帶著年輕女孩特有的活力。
    "路上小心！"他揚起嘴角，目送那個紮著馬尾的身影消失在店門口。門鈴聲叮當漸遠，唐·本傑明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格洛克26，金屬的涼意透過襯衫滲進皮膚。這座城市教會他，平靜往往是暴風雨前的虛張聲勢，就像此刻看似安寧的街道，暗處或許正蟄伏著無數雙眼睛。
    當他拎著垃圾袋走向後門時，潮濕的夜風突然卷來鐵鏽般的腥味。鐵皮卷簾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緊接著是重物撞擊門板的悶響。唐·本傑明的瞳孔瞬間收縮，槍已滑入掌心，保險栓輕響的瞬間，他甚至計算好了三種突圍路線。
    門縫裏擠進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黑色衛衣緊貼著扭曲的身體，暗紅的血跡在布料上暈開，像朵詭異的曼陀羅。年輕人的右手死死捂住左腹，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水泥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啪嗒聲。
    "救......救我！"氣若遊絲的懇求混著濃重的喘息，年輕人蒼白如紙的臉上，冷汗和雨水交織成河。他顫抖著掏出鼓囊囊的信封，百元美鈔如枯葉般簌簌散落，"錢都給你，別報警！"
    唐·本傑明單膝跪地，槍口低垂卻保持警戒。殺手的本能在腦海中瘋狂叫囂：這是槍傷，子彈大概率還在體內，血腥味裏混著硝煙殘留；年輕人腕骨處的新鮮擦傷，說明他經曆過劇烈掙紮；但最詭異的是——對方身上沒有任何幫派刺青，指甲縫裏隻有泥土，不像街頭混混倒像個普通學生。
    "你是誰？誰開的槍？"他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拇指卻摩挲著扳機護圈，隨時準備扣動。
    年輕人劇烈咳嗽，溫熱的血沫濺在他手背，帶著鐵鏽與胃酸的腥氣："別問......求你......"話音未落，身體如斷線木偶般癱軟。
    唐·本傑明盯著滿地鈔票，喉結上下滾動。報警？自己私製子彈的事必然暴露，苦心經營的平靜生活將化為泡影；不救？垂死之人眼中的恐懼讓他想起某次任務中無辜被牽連的孩子。父親紙條上的"平凡最可貴"在耳畔回響，可此刻平凡正在他眼前碎裂。
    "媽的！"他猛地扯下領帶纏住年輕人的手臂止血，布料瞬間被血浸透。拖著近百斤的軀體往地下室挪時，他的牙齒幾乎要咬碎後槽牙——這具經過訓練的身體竟也開始發酸，提醒著他這具新軀體的脆弱。
    地下室彌漫著金屬切削油與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氣味。唐·本傑明將人鎖在生鏽的水管上，鐵鏈碰撞聲在空蕩的空間裏格外刺耳。工作台抽屜裏，自製的消炎藥粉和止痛膠囊在冷光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這些用五金店化學試劑和唐人街藥材搗鼓出的東西，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酒精噴燈的藍色火焰舔舐著手術刀，他的手指卻在顫抖。上一次給活人取子彈，還是在中東的戰地醫院，那時他戴著偽造的白大褂，身邊躺著的是目標的保鏢。而現在，他要救的是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三、二、一。"乙醚紗布捂上對方口鼻的瞬間，唐·本傑明聞到年輕人頭發裏殘留的雪鬆洗發水味道，如此普通，普通得不像個會被槍擊的人。鑷子夾住子彈頭時，金屬摩擦的滋滋聲讓他胃部抽搐，那枚沾血的.9毫米子彈滾進搪瓷盤，發出清脆的"叮"響，仿佛命運的喪鍾。
    晨光如利劍刺破雲層時，鐵鏈嘩啦響動。年輕人猛地睜眼，瞳孔因恐懼縮成針尖："你對我做了什麽？"
    唐·本傑明倚著工作台，手中把玩著子彈，金屬的冷硬觸感讓他找回一絲鎮定："取子彈，縫合傷口，注射消炎藥。"他踢了踢地上的鈔票，"現在該你回答問題了。為什麽找我？"
    年輕人劇烈喘息，喉結上下滾動："隨機選的......看到你是華人，想著也許會幫忙......"
    這話讓唐·本傑明心中警鈴大作。洛杉磯的華人社區魚龍混雜，對方僅憑膚色就賭上性命？他逼近一步，槍口抵住對方下頜："我救你，不是為了錢。最好老實交代，不然我現在就報警。"
    年輕人突然笑出聲，牽動傷口咳出鮮血："報警？我們都會死......有些東西，不是你這種開五金店的能應付的。"
    地下室陷入死寂，隻有老式掛鍾的滴答聲在耳膜上敲擊。唐·本傑明想起艾米麗的警告，想起3號樓緊閉的窗簾，想起林曉父母遞來的熱湯。他收起槍，從鐵架上取下止痛藥瓶，膠囊在掌心碰撞發出細碎聲響："我爸說，平凡最可貴。"他掰開年輕人的嘴強行喂藥，"但有些閑事，我管定了。"
    離開地下室時，鐵門的吱呀聲像聲歎息。唐·本傑明站在晨光裏，看著街道上逐漸蘇醒的鄰居。五金店的玻璃映出他疲憊的臉，左手的血跡已經幹涸，右手的子彈沉甸甸的。他摸出手機給艾米麗發消息，拇指懸在發送鍵上片刻——這一步邁出去，或許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鹹澀的海風掠過街區，卷起地上的傳單。唐·本傑明望著遠處正在升起的朝陽，忽然覺得，所謂平凡，從來不是逃避，而是明知危險，依然選擇守護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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