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金店的本職工作
    陰沉的雲層壓得很低，細密的雨絲斜斜劃過擋風玻璃，在勞斯萊斯的雨刮器擺動間織成流動的水幕。唐·本傑明轉動方向盤拐上林肯大道，雨珠敲打車頂的聲音混著車載音響裏肖邦的夜曲，在密閉車廂內營造出奇特的靜謐。
    雨刷器每一次擺動，都短暫揭開前方五金店的輪廓。褪色的木質招牌"本傑明五金"在雨中微微搖晃，玻璃櫥窗裏陳列著扳手、燈泡與水管零件，仿佛時光在這裏凝固。推開門時，門鈴叮咚作響，機油與木屑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將他拉回初到洛杉磯的歲月。
    "老板您可算露麵了！"老邁克從堆積如山的紙箱後探出頭，胡須上沾著木屑。這位職業清道夫正套著褪色的牛仔圍裙，手中握著一把精密螺絲刀，正在調試一台老舊的電鑽，"再不來，我都要把店招牌換成自己的姓了。"
    唐·本傑明摘下墨鏡，雨滴順著傘骨滑落，在地麵濺起細小的水花："得克薩斯州的農場最近怎麽樣？那些大豆和玉米沒鬧蟲害吧？應該能收支平衡吧？"他彎腰避開懸掛的卷尺，順手扶正貨架上傾斜的油漆桶——這個動作他重複了無數次，肌肉記憶比任何西裝革履的姿態都更自然。
    老邁克將電鑽放在工作台上，金屬碰撞聲清脆："收支平衡？那都是糊弄外人的話。"他抽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一根萬寶路叼在嘴上，"你以為那些農場主靠賣糧食賺錢？真正的大頭是和食品加工企業簽長期訂單，還有政府的農業補貼。"火柴擦燃的瞬間，橘色火苗照亮他眼角的皺紋，"就像咱們隔壁的牧場，表麵養牛，實則和漢堡王簽了十年的牛肉供應合同，每年光違約金就能抵三年收入。"
    唐·本傑明倚著堆滿鐵釘的貨架，雨點擊打鐵皮屋頂的聲音愈發密集。他想起赫斯特家族資產清單，那些廣袤的農場在財務報表上不過是數字，此刻卻在老邁克的描述中變得鮮活："如果我隻要勞斯資本，放棄家族農場..."
    "明智的選擇。"老邁克吐出煙圈，在潮濕的空氣中迅速消散，"農業這行，三分靠天，七分靠關係。赫斯特家族的農場能維持百年，靠的可不是鋤頭和鐮刀。"他突然壓低聲音，"不過建一個農場莊園挺好的。"
    雨滴突然急促起來，敲打在玻璃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唐·本傑明望著門外積水的街道，某個瞬間仿佛看到了未來的畫麵：紅瓦白牆的莊園隱匿在麥田深處，馬廄裏傳來駿馬的嘶鳴，獵槍的轟鳴驚飛成群的山雀。"那就給你父母安排個養老的地方，"他收回目光，"你不是說老兩口不是總念叨著要找個能聽見蟋蟀叫的地方？"
    老邁克的喉結劇烈滾動，煙蒂在顫抖中落下灰燼。他轉身擦拭貨架，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他們總說洛杉磯的霓虹太刺眼，還是懷念得州的滿天繁星。"
    門鈴突然再次響起，帶進一陣裹挾著雨水的冷風。三位穿著防水夾克的鄰居簇擁而入，潮濕的運動鞋在地板上留下深色腳印。"唐！可算逮到你了！"為首的白人老頭拍著他的肩膀，"我們還以為你回東方享福去了！"
    "五金店才是我的根。"唐·本傑明笑著從貨架上取下一盒螺絲釘，金屬碰撞聲清脆悅耳，"對了，上次幫您修的熱水器還好用嗎？"
    閑聊間，話題很快轉到治安上。穿格子襯衫的中年女人壓低聲音："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現在報警都快成笑話了。上周我家車庫被撬，警察來了半小時才做完筆錄，最後說"最近犯罪率太低，警力都調到城郊了"。"
    唐·本傑明目光掃過街道對麵的止戈槍械店。透過雨幕，隱約可見幾個顧客正在玻璃櫥窗前駐足，他們的目光被陳列的ar15步槍吸引。店內傳來模擬射擊的電子音效，與雨聲交織成奇特的節奏："需要保鏢盡管開口，我們最近推出了家庭安保套餐，比報警電話管用多了。"
    這時，老邁克突然插話："說到安保，你們知道嗎？上周有個好萊塢製片人來買扳手，順口提了句要去沙漠拍外景，結果湯姆直接給他配了個五人護衛隊。"他狡黠地眨眨眼，"當然，拍攝設備的運輸費和保鏢費用，夠買咱們店裏所有的工具了。"
    門鈴第三次響起時，攜著潮濕水汽走進來的是住在街角的園藝師夫婦。妻子露西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清單，丈夫湯姆肩上扛著斷裂的鐵耙，金屬齒在木地板上拖出刺耳聲響。"唐，救星來了！"露西晃著清單，睫毛上還掛著雨珠，"我要直徑8毫米的鍍鋅螺栓十二根，6x30的不鏽鋼螺絲二十枚，還有能承重300磅的鐵鏈——湯姆非要在花園搭個紫藤花架，結果上次的支架被暴雨衝垮了。"
    唐·本傑明蹲下身檢查鐵耙斷裂處，指腹摩挲著生鏽的接口："這種錳鋼材質遇水易脆，"他轉頭從貨架抽出一盒深灰色的合金鋼螺栓，"試試這個，含鉻量18，抗腐蝕性是普通鋼材的三倍。不過安裝時記得用扭矩扳手，力度要控製在4550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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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比我設計花園還複雜！"湯姆撓著濕漉漉的卷發，卻熟練地從工具包掏出激光測距儀，"不過上次你推薦的園藝剪確實好用，剪玫瑰枝省力多了。"
    說話間，五金店的玻璃門被猛地撞開，三個穿著橙色工裝的工人扛著pvc管魚貫而入。領頭的工頭摘下安全帽，露出鋥亮的腦門："咦~唐老板也在呀！金錘子裝修今天要補貨！"他展開夾在腋下的訂單，油墨在雨水浸泡下有些暈染，"4分的ppr水管要200米，聯塑牌的；還有304不鏽鋼角閥，要帶防爆裝置的那種；對了，你們新進的德國麥太保電錘還有貨嗎？"
    唐·本傑明接過訂單快速瀏覽，目光掃過"馬裏布27號別墅修繕項目"的備注："電錘隻剩最後五台。"他抽出便簽寫下一串數字，"這個型號的鑽頭記得搭配衝擊鑽模式，別墅的花崗岩牆麵硬度高，普通鑽頭撐不過半小時。"
    工頭掏出手機拍照存檔，咧嘴笑道："還是您專業！上次聽您建議換了防水膠帶，地下室滲水的問題徹底解決了。說起來，您那別墅的大理石拚花地麵，我們準備用環氧彩砂填縫，保證五十年不開裂！"
    這時，門鈴又叮咚作響。抱著工具箱的水管工老喬跺了跺腳上的泥水，工裝褲膝蓋處還沾著疏通下水道的汙漬："唐，你也在呀！快給我來卷25米的蛇皮管，要耐高溫的；還有帶倒刺的快速接頭，尺寸是38英寸的。對了，聽說你店裏有批日本福岡的扳手？"
    "在工具區第三排。"唐·本傑明領著他走到貨架前，抽出一套銀灰色的組合扳手，"crv合金鋼鍛造，開口處做了鏡麵處理，擰螺母時摩擦力能減少30。不過價格比普通扳手貴兩倍。"
    老喬戴上老花鏡仔細端詳，指腹摩挲著扳手的防滑紋路："值這個價！上次給富人區修水管，用普通扳手打滑，差點把人家的古董水龍頭掰斷。"他突然壓低聲音。
    話未說完，五金店的門鈴再次響起。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莎拉探進頭來，懷裏抱著哭鬧的孩子："唐，能幫我看看嗎？童車的萬向輪卡住了，型號是好孩子c400，輪軸直徑應該是12毫米。"
    唐·本傑明蹲下身，從工具袋抽出一把微型螺絲刀："應該是軸承進了沙子。"他熟練地拆卸輪子，用高壓氣泵吹走碎屑，"這種pu材質的輪子要定期塗抹潤滑脂，我送你一小罐，記得別沾到刹車裝置上。"
    "太感謝了！"莎拉掏出手機轉賬，"說起來，你上次教我修烤箱溫控器，省了兩百塊維修費！對了，社區最近要組織安全講座，你能不能講講家庭用電安全？專業人士來講，大家肯定愛聽！"
    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櫥窗灑在貨架上。唐·本傑明擦拭著被雨水打濕的貨品標簽，聽著老邁克和顧客們的談笑聲，突然覺得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忙碌，比任何政治博弈都更真實。
    笑聲中，唐·本傑明的思緒卻飄向更深遠的領域。會計行業的金字塔尖，是掌控上市公司命脈的審計委員會；法律界的巔峰，則是能在最高法院辯論的頂級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凱瑟琳若想進入審計委員會，需要在畢馬威有主導權甚至股份才行；而比爾若要成為頂級律所的"造雨人"，則必須先加入舊金山那邊的律師聯盟。這些目標如同雨幕中的燈塔，雖模糊卻始終指引方向。
    雨漸漸小了，陽光穿透雲層灑在街道上。唐·本傑明送走最後一位顧客，褲腳還沾著木屑。他望著街道上車水馬龍的景象，想起艾米麗的雙眼和埃裏克·布朗的虛偽。哈恩家族的談判籌碼在腦海中逐漸成型：用拉方手中的勞工權益法案讓步，換取他們在警局高層任命上的支持。至於那個即將在舊金山召開的赫斯特家族會議，或許是一個時機。
    "老板，要我送您回去嗎？"老邁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用。"他開車進入了潮濕的街道。雨水在腳下匯成溪流，倒映著五金店的招牌。有些根基，無論爬得多高都不能忘；有些布局，需要在最樸實的場景中悄然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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