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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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歸巢的煙火氣
    邁巴赫車駛入比弗利山莊時,夕陽正把天際染成熔金。鐵藝大門緩緩滑開,露出庭院裏修剪整齊的冬青叢,王師傅的身影在別墅廚房的玻璃門後晃動,隱約能聞到當歸與雞湯的香氣。
    唐·本傑明推開車門,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驚動了廊下的金絲雀,撲棱棱扇著翅膀躍上欄杆。卡特跟在後麵拎著公文包,剛要說話,就被他抬手製止:「文件放書房,你先回去。」
    「需要留兩個人守夜嗎?」卡特問。
    「不用。」唐·本傑明扯了扯領帶,領口的溫莎結勒了一路,「明早九點過來接我。」
    別墅玄關的感應燈應聲亮起,暖黃的光漫過意大利大理石地麵,映出他西裝褲上的褶皺——
    「先生回來了?」王師傅係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拿著湯勺,「剛燉好的烏雞湯,放了些花旗參和枸杞,您先喝碗暖暖?」
    唐·本傑明脫鞋的動作頓了頓。王師傅是最近請來的主廚,但最懂他的口味,知道他奔波後不喜油膩,卻又需要些滋補的東西打底。「今天做了什麽?」
    「您瞧瞧。」王師傅引著他往餐廳走,推拉門一打開,餐桌上的景象便鋪展開來——青瓷碗裏盛著白切雞,皮黃肉嫩,旁邊擺著碟薑蓉;砂鍋煲著的羊肚菌燉盅冒著熱氣,掀開蓋子能看見乳白的湯裏浮著竹蓀;清蒸東星斑臥在長盤裏,魚身上鋪著翠綠的蔥絲,尾鰭還微微翹起,像隨時會遊進海裏;還有盤冰鎮秋葵,蘸料是用小米辣和香醋調的,紅亮剔透。
    「知道您今晚回來,特意多備了幾道。」王師傅指著中間的湯煲,「烏雞湯裏加了點海底椰,去燥的;那邊還有道黃芪枸杞炒蝦仁,補氣血又不膩;主食是山藥蓮子粥,配著剛烤的芝麻燒餅吃正好。」
    唐·本傑明坐下時,王師傅已經盛好了一碗湯放在他麵前。湯色清亮,當歸的藥香混著雞肉的鮮,喝一口,暖意從喉嚨一直淌到胃裏,一切的疲憊仿佛被熨平了些。「岩崎家的事,您聽說了?」王師傅一邊給東星斑淋熱油,一邊狀似隨意地問。
    他手一頓。王師傅看似隻關心廚房瑣事,卻總能從艾娃那裏聽到些風聲,知道哪些事該問,哪些事該裝糊塗。「嗯,接觸了一下。」
    「這種大家族的事,水深著呢。」王師傅把燒餅掰開,露出裏麵分層的芝麻餡,「就像這煲湯,表麵看著清亮,底下不知道熬了多少料。」
    唐·本傑明笑了,夾起一塊蝦仁。蝦仁裹著薄薄的澱粉,咬開時能嚐到黃芪的淡苦和枸杞的微甜,火候剛好,彈牙不柴。「你這比喻倒是貼切。」
    「看您這昨天沒好好吃飯。」王師傅往他碗裏舀了勺粥,山藥燉得綿爛,蓮子去了芯,一點不苦,「多吃點,不然明天怎麽有精神。」
    餐廳的吊燈光線柔和,映在王師傅花白的鬢角上。
    「明天想吃什麽?」王師傅收拾著空盤,見他把粥喝完了,眼裏露出點欣慰。
    「簡單點,豆漿油條就行。」唐·本傑明擦了擦嘴,「不用太早準備,我起得晚。」
    「好嘞。」王師傅應著,剛走到廚房門口又回頭,「馬裏布那邊的別墅,要不要讓人過去打掃?聽說您昨天在那邊住了?」
    唐·本傑明的指尖在桌布上劃了劃:「晚點我安排人。」
    晚風裏的決斷
    庭院裏的柚木桌椅還帶著白日的餘溫。唐·本傑明坐在藤椅上,麵前的紫砂壺裏泡著普洱,茶湯紅濃,像塊融化的琥珀。晚風從冬青叢裏鑽出來,帶著點茉莉的香氣,吹得桌角的報紙沙沙作響。
    他拿出手機,翻到比爾的號碼。比爾是他的好兄弟,最擅長處理這種「收尾工作」。電話接通時,那邊傳來賭場的喧囂聲。
    「本傑明?」比爾的聲音帶著點興奮,「剛贏了把大的。」
    「馬裏布的別墅,」唐·本傑明打斷他,指尖撚著茶杯耳,「明天讓人去打掃幹淨,所有不屬於別墅的東西,都處理掉。」
    比爾的興奮勁立刻收了:「明白。那幾個……模特?」
    「嗯。」唐·本傑明望著遠處的路燈,光暈在暮色裏暈開,像團模糊的棉絮,「每人給五萬美金,算是這幾天的酬勞。不用你出麵,你讓人把錢送到她們手裏,告訴她們,以後有緣再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比爾在斟酌措辭:「要不要說點什麽?比如……感謝她們陪您?」
    「不用。」唐·本傑明喝了口茶,普洱的醇厚在舌尖散開,「說得越多,越麻煩。錢給到位,她們知道該怎麽做。」
    他太清楚這些女孩的心思了。伊莎貝拉看他的眼神裏有野心,克洛伊的羞怯裏藏著試探,佐伊的大膽不過是想抓住根浮木。她們像熱帶的花,開得熱烈,謝得也快,沒必要留下念想。
    「我明早就讓人過去。」比爾的聲音變得恭敬,「需要查一下她們的背景嗎?萬一……」
    「不用查。」唐·本傑明打斷他,「她們沒那個膽子惹事。」他見過太多想攀附的女人,大多拿到錢就知足了,少數幾個不知進退的,也被比爾也有方法3不動聲色地處理了,從不用他費心。
    掛了電話,他給自己續了杯茶。紫砂壺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很踏實。遠處的天際線還留著點晚霞的尾巴,從橘紅褪成粉紫,像幅被揉皺的綢緞。馬裏布的海應該也映著這樣的晚霞吧?他想起伊莎貝拉的黑絲在月光下泛著的光澤,克洛伊埋在他肩窩的呼吸,佐伊熒光綠的身影在沙灘上跳動……這些畫麵像水裏的氣泡,冒出來,又破了,沒留下什麽痕跡。
    王師傅端著盤切好的哈密瓜過來,放在石桌上:「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解解膩。」
    「謝謝。」唐·本傑明拿起一塊,瓜瓤蜜甜,帶著冰碴的涼。
    「先生,您看那晚霞。」王師傅指著天邊,「像不像您書房裏那幅畫?」
    他抬頭望去,確實像。雲層被夕陽染得層層疊疊,遠處的山脈隱在暮色裏,輪廓像水墨畫的筆觸。「有點像。」
    「我以前在龍國老家,夏天傍晚總看晚霞。」王師傅蹲下來給茉莉澆水,「我爹說,晚霞紅得發紫,明天準是大晴天。」
    唐·本傑明沒接話。他想起小時候,也總偷偷看天邊的雲。那時的晚霞很幹淨,像塊被洗過的紅布,不像現在,總覺得蒙著層灰。
    「王師傅,」他忽然開口,「你說人這一輩子,是不是就像這喝茶?剛開始覺得苦,喝到後麵,才嚐到點甜。」
    王師傅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也不全是。有的人喜歡喝濃茶,有的人就愛喝淡的。就像您,不愛喝普洱,覺得太濃,現在不也喝得挺好?」
    他笑了。確實,以前他隻喝龍井,覺得普洱像中藥,是這幾年才慢慢喝出味道的。「你這話說得在理。」
    「天晚了,風涼。」王師傅收拾著瓜盤,「先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忙呢。」
    「嗯。」唐·本傑明看著他走進別墅,背影在燈光裏縮成個小小的黑點。庭院裏又恢複了安靜,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茶壺裏茶葉舒展的輕響。
    史冊裏的回聲
    書房的落地燈是可調光的,唐·本傑明把亮度調到最暗,剛好能看清書頁上的字。書架上擺滿了精裝書,從商業年鑒到古籍善本,大多是米歇爾幫忙收集的。其中最顯眼的是套線裝的《史記》,藍布封皮,邊角已經被摸得發白。
    他抽出《項羽本紀》那冊,書頁泛黃,上麵有他用朱砂筆做的批注。這是他最喜歡的一篇,今晚不知怎麽,特別想再看看。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他輕聲念著,指尖劃過「力拔山兮氣蓋世」那幾句。以前總覺得項羽是個英雄,兵敗垓下也悲壯,現在再看,卻覺得他剛愎自用,放著韓信不用,非要自己逞能,輸得不冤。
    窗外的風更大了,吹得窗欞嗚嗚作響,像有人在哭。唐·本傑明想起岩崎三司,那個日本人,眼底藏著的野心,倒有一兩分像項羽。可惜,他不是劉邦,黑火集團也不是鴻門宴。
    他翻到《高祖本紀》,劉邦的隱忍和算計,在字裏行間透著寒光。「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這幾句話,像在說岩崎家的內鬥。岩崎明太要是像劉邦,岩崎三司這點手段,根本不夠看。
    茶幾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安德烈發來的信息:「李家回複了,同意下周見麵談鹿特丹港的事。」
    他回了個「好」,繼續往下讀。看到劉邦入鹹陽後「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兩千多年了,商場和戰場,玩的還是那套藏拙的把戲。
    「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唐·本傑明念著這句話,想起安德烈。安德烈就像他的張良,總能在他衝動時拉住他,在他猶豫時推一把。這次收購港口的計劃,若不是安德烈把風險點都標出來,他恐怕早就直接和岩崎明太攤牌了。
    風把窗簾吹得鼓起,像個白色的氣球。他合上書,走到窗邊。庭院裏的柚木桌椅空著,紫砂壺還放在石桌上,月光灑在上麵,泛著冷光。馬裏布的別墅此刻應該安靜了吧?那三個女孩拿到錢,大概已經收拾東西離開了,就像從沒去過一樣。
    他想起佐伊的漁網罩衫,伊莎貝拉的黑色睡袍,克洛伊的棉質長裙,這些物件很快會被比爾的人打包扔掉,或者送給慈善機構,變成別人手裏的二手貨。就像曆史裏的小人物,連個注腳都留不下。
    而他和岩崎家的博弈,和李家的談判,不過是另一頁正在書寫的曆史。若幹年後,或許也會有人像他讀《史記》一樣,翻到這段故事,點評幾句得失。
    書房的座鍾敲了十下,聲音沉悶,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唐·本傑明把《史記》放回書架,位置絲毫不差。他喜歡這種秩序感,就像棋盤上的棋子,哪怕暫時落在角落,也得知道自己的位置。
    回到臥室時,手機又亮了。比爾發來信息:「人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去馬裏布。那三個女孩的賬戶信息拿到了,錢明早到賬。」
    他沒回複,直接關了手機。躺在床上,能聽到遠處公路上汽車駛過的聲音,很模糊,像海浪退潮。他想起馬裏布的海,夜裏的浪聲很響,能把人的思緒都卷進去。但比弗利的夜很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像秒針在走。
    明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像書頁翻過一頁又一頁。
    唐·本傑明閉上眼睛,腦海裏最後閃過的,不是岩崎明太的笑臉,也不是李家的港口資料,而是《史記》裏的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晚風從臥室的窗縫鑽進來,帶著點茉莉的香氣,像在應和這句話。他笑了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管它什麽利來利往,先睡個好覺,明天的棋局,還等著他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