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一個故事達成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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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個故事達成的合作
    漢堡港務局會議室的橡木長桌泛著蜜色光澤,七月的陽光穿過彩繪玻璃窗,在桌麵上投下斑斕的光斑。唐·本傑明和米歇爾走進時,赫爾曼·舒爾茨已坐在主位,銀灰色的頭發梳得如同港口的纜繩般整齊,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波羅的海的潮水,看似平靜卻藏著暗流。
    「舒爾茨先生。」唐·本傑明伸出手,老人的回握帶著老式機械表般的精準力道,指節上的老年斑像退潮後露出的礁石。
    「唐先生,米歇爾小姐。」赫爾曼的英語裹著濃重的德語尾音,每個單詞都像用鑿子刻在石板上,「七月的漢堡港最忙,你們選了個好時候來——就像1892年,我曾祖父第一次見到蒸汽船時,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米歇爾將一個木盒推過去,胡桃木的紋理裏嵌著銅質船錨:「特意托人找的19世紀港口地圖,標注著您曾祖父主持擴建的碼頭。」她翻開地圖,泛黃的紙頁上,「舒爾茨碼頭」的字樣用哥特體寫就,墨跡已洇開淡淡的暈。
    赫爾曼的手指撫過字跡,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像地圖上的航線:「我小時候總在這碼頭撿貝殼,曾祖父說,好港口要像貝殼,既能容得下巨輪,又護得住細沙。」
    卡爾坐在父親身旁,年輕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滑動,屏幕映得他的無框眼鏡泛著冷光:「唐先生的ng方案很有野心,但漢堡港不是試驗場。」他調出一組數據,「當初那次設備改造失敗,讓港口停擺了三周,我祖父到死都記得。」
    唐·本傑明注意到,赫爾曼聽到「祖父」時,喉結動了動——資料裏說,老人最敬重那位在戰後重建港口的祖父。他剛要開口,赫爾曼卻端起咖啡杯:「嚐嚐呂貝克的咖啡豆,18世紀的商人就是用這味道敲定船期的。」
    咖啡的焦香漫過長桌時,雙方團隊已各就各位。貞觀集團的歐洲團隊為首的是巴黎高商畢業的克洛德,筆記本上的公式密得像漁網;卡爾的團隊則多是德國本地人,文件夾上印著家族徽章,最上麵的《港口章程》邊緣已磨出毛邊。
    閑聊持續了整整五十分鍾,從19世紀的帆船講到現代的集裝箱輪,從易北河的潮汐規律講到呂貝克的烘焙秘方。赫爾曼五次提到他的曾祖父,每次都要摘下眼鏡擦拭,仿佛在透過鏡片與故人對視。
    米歇爾用膝蓋輕碰唐·本傑明的腿,他會意,輕聲說:「舒爾茨先生,聽說您曾祖父的辦公室裏掛著幅《漢堡港全景》?我在柏林的海事博物館見過複製品。」
    赫爾曼的眼睛亮了:「你注意到畫裏的燈塔了嗎?那是我曾祖父親手設計的,燈芯用的是鯨油,在霧裏能照出三海裏。」
    「真正的燈塔,要能穿透迷霧。」唐·本傑明微笑著說,「就像好的港口規劃,不能隻看眼前的潮水。」
    老人放下咖啡杯,杯底與桌麵碰撞出清脆的響:「卡爾,開始吧。」
    談判從九點十五分正式啟動,第一個漩渦出現在泊位改造方案上。克洛德調出三維模型,紅色區塊在屏幕上閃爍:「將7號泊位改造為ng專用區,配備雙儲罐係統,年吞吐量可達90萬噸,投資回收期預計6.8年。」
    卡爾立刻調出港口檔案,泛黃的圖紙上,7號泊位旁標注著「1897年建成」:「這是我曾祖父主持的第一個工程,水下樁基用的是挪威鬆木,至今還能檢測到樹齡——你們的重型設備會壓垮它。」
    「我們有碳纖維加固方案。」克洛德敲擊鍵盤,彈出一組力學數據,「加固後承重可提升40,完全符合歐盟標準。」
    「標準?」赫爾曼突然開口,指節叩擊桌麵的聲音像敲錨鏈,「我祖父用人力絞車把擱淺的貨輪拖回來時,哪有什麽標準?靠的是對港口的了解。」他推過一本日記,紙頁脆得像枯葉,「這是他的施工筆記,7號泊位的泥沙層每年會沉降兩厘米,你們的模型算進去了嗎?」
    唐·本傑明看著日記裏的手繪曲線圖,忽然明白老人在等什麽——他們要的不隻是數據,是對曆史的敬畏。米歇爾接過話頭:「我們可以保留原有樁基,將儲罐建在浮動平台上,用鋼纜固定在岸邊,既不破壞曆史結構,又能適應沉降。」
    赫爾曼的目光在浮動平台圖紙上停留了很久,忽然對卡爾說:「以前有個風暴潮,我父親就是用這種方法保住了3號倉庫。」
    爭論像易北河的潮水般漲落,從環保標準到人員培訓,從收益分成到設備維護,每個條款都被反複衝刷。當克洛德提到「外資管理權占比」時,赫爾曼突然合上筆記本:「漢堡港的‘掌舵人’必須是德國人——就像我曾祖父說的,船可以租,舵不能讓。」
    中午的盒飯簡單得近乎嚴苛:黑麥麵包抹豬油,醃黃瓜切得像港口的木樁,還有一小罐鯡魚罐頭,腥氣透過鋁箔紙漫出來。卡爾和克洛德邊吃邊爭論,麵包屑掉在數據報表上也渾然不覺。唐·本傑明看著赫爾曼用銀刀將麵包切成均勻的四塊,突然懂了這頓飯的用意——在德國老派貴族眼裏,克製與精準,比饕餮更重要。
    「舒爾茨先生,」唐·本傑明拿起醃黃瓜,「19世紀的碼頭工人也吃這個嗎?」
    老人點頭,眼裏閃過懷念:「我曾祖父總說,醃黃瓜的酸能提神,就像港口的霧笛,再困也得睜著眼。」
    下午五點,當雙方還在為「曆史建築維護基金占比」僵持時,赫爾曼突然站起身:「今天就到這裏。」他看向唐·本傑明和米歇爾,「我妻子做了晚餐,是我曾祖父傳下來的食譜,去嚐嚐?」
    舒爾茨老宅藏在橡樹林裏,木房子的梁上懸著艘19世紀的帆船模型,帆索細得像蛛絲。赫爾曼的妻子英格麗穿著深藍色圍裙,端上的晚餐透著不容置疑的固執:鐵盤裏是烤豬肘配酸菜,肘子皮烤得像礁石般焦黑,酸菜切得粗細均勻,旁邊擺著六顆煮土豆,大小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1872年的做法。」英格麗用圍裙擦著手,「我曾祖母跟著商船學的,說水手吃了能扛住三個月的風浪。」
    餐桌中央擺著個錫製酒壺,赫爾曼倒出琥珀色的酒液:「這是呂貝克的朗姆酒,19世紀的船長都用它來消毒傷口——比現在的酒精靠譜。」
    唐·本傑明看著豬肘上焦黑的皮,忽然清了清嗓子:「舒爾茨先生,來之前我查了些資料,看到個關於1889年漢堡港的故事,不知道您聽過沒有?」
    赫爾曼挑眉:「哦?」
    「那年冬天,易北河結了冰,」唐·本傑明的聲音沉下來,像在講述一個古老的傳說,「有艘美國貨輪被困在冰裏,船長急得快要跳河——船上裝著給俾斯麥的禮物,耽誤了行程要掉腦袋的。當時負責港口調度的,正是您的曾祖父。」
    老人的手頓在酒杯旁,英格麗也停下了切土豆的刀。
    「您曾祖父沒調破冰船,」唐·本傑明繼續說,目光掃過牆上的老照片,「他讓人把港口的舊麻繩浸了朗姆酒,一圈圈纏在貨輪周圍,再撒上鹽。麻繩燃燒的熱量融化了冰層,貨輪在漲潮時剛好脫困。」他笑了笑,「最妙的是,他讓船長把禮物裏的雪茄分了一半給碼頭工人,說『功勞是大家的』。」
    赫爾曼的眼睛突然紅了,他放下酒杯,從書架上抽出本皮麵日記:「你怎麽知道的?這是我曾祖父的日記,從來沒對外人看過。」
    日記攤開的那頁,果然記載著破冰的經過,旁邊還畫著麻繩纏繞的草圖。唐·本傑明的心落回肚裏——這是團隊的力量,他們翻遍市立圖書館的舊報紙找到的,特意讓他背熟。
    「我在海事博物館的檔案裏看到過記載。」他輕聲說,「覺得您曾祖父的智慧了不起——解決問題的辦法,往往不在賬本裏,在碼頭的風裏。」
    英格麗突然站起來,又倒了杯朗姆酒:「這杯必須敬我曾祖父!也敬你,孩子。」
    豬肘的焦香混著朗姆酒的甜,在空氣裏釀成奇異的暖意。赫爾曼用刀切開最後一塊土豆,突然說:「你們的方案,我同意,但有兩個改動。」
    他豎起一根手指:「浮動平台由卡爾和克洛德共同設計,德國團隊負責結構,你們負責技術——就像我曾祖父和美國船長,各出所長。」
    唐·本傑明點頭:「很合理。」
    「第二,曆史基金的比例提到8,」老人看著米歇爾,「其中3用來修複那艘帆船模型,剩下的資助港口博物館——讓更多人知道,漢堡港的故事不止在報表裏。」
    米歇爾笑了:「我們可以再加2,設立『舒爾茨獎學金』,資助學習港口工程的學生。」
    赫爾曼的眼鏡片反射著燈光,像落了兩顆星星。他舉起酒杯:「為了1889年的麻繩,也為了未來的浮動平台。」
    「為了水不停,港不歇。」唐·本傑明與他碰杯,朗姆酒的辛辣裏,忽然品出了歲月的回甘。
    離開老宅時,七月的夜風帶著橡樹葉的清香,吹動了梁上的帆船模型。赫爾曼站在門廊下,手裏握著那本日記:「你們再帶合同來的時候,我讓卡爾把曾祖父的破冰圖紙找出來,或許對你們的浮動平台有用。」
    回程的車上,米歇爾靠在唐·本傑明肩上,聞著他身上的烤豬肘香味笑:「你這故事編得比數據報表管用。」
    「不是編的。」他看著窗外掠過的港口燈火,「是曆史本身幫了我們——老派德國人相信,能尊重過去的人,才配擁有未來。」
    車窗外,漢堡港的燈塔在夜色裏閃爍,光束穿透薄霧,像1889年那個冬夜,麻繩燃燒的火光。唐·本傑明逐漸明白,談判桌上的數字再精確,也抵不過一個被記住的故事。就像這七月的漢堡港,堅硬的碼頭與柔軟的曆史,終究在潮起潮落裏,融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