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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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影樓從外麵看就是家普通青樓,偏偏好生藏在城南的竹林深處。齊芝怡叉著腰嗔笑著說道:“按地圖上看,這地界都快出京城了!”
    她剛在花影樓的演武場上練了半小時劍法,藕荷色緊身衣貼著身段勾出勻稱曲線,白嫩的腳踝蹬著鹿皮短靴,發間銀鈴隨著收功還在輕響。此刻摘下軟劍,白皙的臉蛋還泛著運動後的紅潤,可那皺著的柳葉眉卻透著不痛快,活像個丟了玉墜的嬌憨姑娘。
    齊芝怡回到客廳的長桌前,仰頭喝光冰鎮的酸梅湯,順手把青瓷杯子往銅盆裏一砸,碎瓷片濺得雕花屏風上到處都是。肖花蘭裹著件猩紅色的緊身軟甲晃進來,胸前那對豐滿隨著步伐一顫一顫,活像兩隻快要從籠子裏蹦出來的熟透蜜桃。她見狀咯咯直笑:“妹妹,你這是跟誰鬥氣呢?”
    齊芝怡白了她一眼:“姐姐這身打扮,還不得招來一群蒼蠅?”肖花蘭假意要擰她耳朵:“別貧嘴了,今兒約我出來不會就為了評頭論足吧?”瞅著日晷的影子斜過玉蘭花影,齊芝怡甩著馬尾辮催道:“快換衣服,等會兒陪我去前廳見個人。”
    肖花蘭挑起細眉:“該不會是去見媒婆吧?”齊芝怡呸了她一口,把軟甲往香薰木桶裏一丟:“你這壞姐姐!”銅鏡裏,兩張明豔動人的臉在蒸汽裏若隱若現,活脫脫從《洛神賦》裏走出來的仙子。
    齊芝怡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對著銅鏡狠狠翻了個白眼:“雖不是正式指婚,但也差不多了!”她把銀梳子往梳妝台上一摔,清脆的聲響驚得窗外的乳燕撲棱棱飛起,帶起半片竹葉的影子。“這年頭還有人搞指婚這套?”她對著雕花窗欞啐了口,“還不是那老太尉在玩古董把戲!”
    想起祖父撚著花白胡子說“那林彥秋未必肯答應”,還讓她“好生自處”,胸口那團火氣就像翻滾的開水。她素手一揚,把半杯殘茶潑在泥金團扇上,暗紅的茶漬蜿蜒成猙獰的爪痕。
    “待會兒非得讓這酸儒好看不可!”她咬著銀牙,抓起月白紗衫就往屏風後衝。銅鏡裏,林彥秋的畫像貼在花梨木架上,眉峰如遠山含黛,嘴唇似點朱砂般紅潤,可那張臉上總掛著疏離淡漠,活像披了層千年寒冰。“裝什麽清高!”她扯了扯自己衣領,“這種容貌的公子哥兒,要是換上半透明的薄紗衣裳,和青樓楚館裏的絝絝子弟有什麽區別?”
    最讓她心裏堵得慌的,是祖父那番話:“張府那小妮子你見過吧?膚白貌美,成天圍著林彥秋轉,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老祖宗隻擔心...”後頭的話被她賭氣截斷,可那句“怕是看不上你這野性子”卻在耳邊揮之不去。從小在將軍府裏騎馬射箭長大的假小子,哪肯吃這種啞巴虧?偏偏那林彥秋還是從桐城鄉下冒出來的寒門書生,憑什麽就這麽金貴?
    “不過是裝模作樣的鄉下書生!”她對著畫像比劃拳腳,“莫不是吃了豹子膽,敢讓本姑娘倒貼?”銅鏡裏,那張自詡傾城之姿的麵龐漲得通紅,鬢邊汗珠順著珍珠發帶滑落,像墜落的晨星般璀璨。
    齊將軍昨晚派管家傳話,要安排和林彥秋見麵。齊芝怡氣得咬緊牙關,奔回閨房,把繡了一半的鴛鴦手帕摔在梳妝台上,折騰到天亮都沒合眼。早上正煩躁時,董汝平的信隨著晨露送來,求她幫忙引見肖花蘭。齊芝怡想起祖父提到董家和林彥秋時那副意味深長的眼神,就在回信裏加了句:“把林公子帶來給我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我才肯當這媒人。”最後還用朱砂在信尾添了行小字:“平哥別怪我多嘴,肖花蘭姐姐是女中豪傑,要是被你這花花公子給欺負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三家上輩的交情得追溯到當年流放嶺南的苦日子,齊老將軍、董太守和張祭酒在瘴氣彌漫的蠻荒之地同生共死過。所以齊芝怡再怎麽口無遮攔,董汝平也不過是甩甩折扇,任那灑金扇麵在書案上敲出清脆的響聲。隻是撫著新蓄的短胡須時,他忍不住腹誹:這刁蠻丫頭才及笄年紀,怎麽嘴比雁翎刀還毒?卻忘了自己當年在祖母膝下,何嚐不是被寵成了這樣。
    齊芝怡梳洗完畢,換上月白色的襦裙,和肖花蘭並肩走下樓梯。湘妃竹簾後飄來陣陣蘭花膏的香氣,她抬手指向窗邊獨坐的青衫男子:“看見沒?七號座那位,活脫脫就是個畫眉郎裝扮,準是專靠脂粉氣騙那些癡情女子的。”
    肖花蘭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嘴角勾起笑意。隻見那人青衫飄逸,腰間玉環隨著翻書聲輕輕叩擊,竟和滿樓的脂粉氣格格不入。“真的?”她聲音柔得像春水泛波,“倒讓人好奇,是哪陣風把這位清高公子吹到女兒國來了。”
    花影樓本是閨秀們聚會的雅致去處,兼營香薰和針灸。底層的花廳擺著紫檀木憑幾,侍女們端著建盞龍團茶,檀香與絲竹聲交織。偶爾會有男客帶著清客相公來品茗,但從沒見過獨自而坐的。這位林公子不僅孤身前來,還生得眉目清秀如遠山含黛,偏偏麵色冷峻如水,既像落第的酸儒,又透著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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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花蘭望著那青衫在滿室脂粉中如鬆鶴獨立,不自覺地摩挲著茜紅色的裙擺,指尖泛起一絲燥熱。林彥秋翻書的手頓了頓,玉環輕叩書頁,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連空氣都凝結了幾分。
    茶樓新來的清秀小丫鬟放下茶杯時,順手遞來一張折好的素箋。“公子可願移步共飲一杯?”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林彥秋皺了皺眉,詫異地抬頭,正好看見那丫鬟耳尖泛紅,慌亂地指向窗邊雕花屏風後的空座。
    屏風轉角處,一位穿著淺藍輕紗裙的女子正用銀勺攪動茶水,聽見動靜後轉過半張豔若桃花的臉。她抬手舉起茶杯,腕間的金鈴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叮咚聲,杯中琥珀色的茶水蕩起細細的漣漪:“公子未免太清高了吧,連我這點薄麵都不肯給?”
    林彥秋點頭致意,卻未挪動腳步。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卻依舊保持著優雅的微笑,玉指輕叩茶盞:“公子好生見外,這茶樓本就是雅士相聚之地,何妨共飲一盞?”
    丫鬟躲在屏風後,手指緊攥著衣襟,偷眼看兩人互動。林彥秋望著那杯熱氣騰騰的龍井,忽然發現茶湯中飄著朵小小的梔子花瓣,正是方才女子袖中散落的香片。
    林彥秋雙手合十表示感謝,但沒有挪動腳步。那女子眼中的失望還未消退,走廊下已傳來環佩叮當的聲音。肖花蘭穿著豆蔻色的百褶裙,倚著雕花欄杆,悠然走進彌漫著茶香的房間。她的裙擺繡著金線雲紋,發間的赤金步搖隨著步伐輕輕顫動。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邊低著頭侍立的少女。少女穿著黑色緊身衣,勾勒出纖細的腰肢,但眉間卻籠罩著化不開的陰霾,眼神掃向林彥秋時,冷得像握著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難怪公子好雅興,原來是有約了。”穿淺藍輕紗裙的女子輕搖團扇,扇骨輕輕敲擊著腕上的赤金鐲子,“這位是花影樓的肖當家,這位……”她故意拖長語調,瞥了一眼黑衣少女緊握的拳頭,“是肖當家的貼身侍劍。”
    林彥秋意外發現,肖花蘭隻是淡淡一笑,倒是那黑衣少女搶了主位,妖嬈地倚在雕花憑幾旁。她的眼神嫵媚得像春蠶吐絲:“這位公子好生眼生,和畫像竟一模一樣。”
    齊芝怡硬撐著腰肢,任由黑色勁裝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蝤蠐。她從小被將軍府上下捧在手心,連府裏的老畫師都讚她美貌可比洛神。此刻,她對著這個冷臉書生拋出最拿手的媚眼,卻見對方先向遞紙條的丫鬟致歉,漫不經心地掃過肖花蘭,最後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時,竟像隔著一層薄霧。
    “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是?”林彥秋的聲音平穩得像古井裏的秋水,連指尖摩挲茶盞的動作都透著疏離。
    齊芝怡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對待絕色美人,既沒有尋常書生見到美人的咽唾沫聲,也沒有刻意的謙謙君子態。這書生竟真的像她祖父說的那樣,連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端詳案上那盆將謝的芍藥。
    “你...好,裝啊!”她喉嚨滾動,強壓下翻湧的羞惱,故意再露出三分酥胸:“討厭啦,林公子這樣記性,可讓人家好傷心呢。”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揪著衣襟,卻見那人皺了皺眉,像是嫌脂粉氣熏到了他的書卷。
    茶樓角落的老琴師突然撥動琴弦,龍涎香在香爐中嫋嫋升騰。林彥秋望著齊芝怡腰間懸著的辟邪短劍,劍穗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忽然想起幾日前見到的那幅《女俠行獵圖》,畫中人正是這般英氣逼人的模樣。可此刻,這英氣卻被她硬生生壓成了嫵媚,教人忍不住想笑。
    齊芝怡盯著林彥秋腰間的玉佩,那分明是祖父密令董汝平轉贈的信物,此刻卻冰涼地懸在對方腰間,仿佛在嘲笑她滿心的算計。
    “看來姑娘認錯了人。”林彥秋終於放下茶盞,青瓷碰撞聲驚碎了她的幻想,“在下確實是林彥秋,但從未有幸見過姑娘。”他語調平靜如常,卻將“姑娘”兩字咬得格外清晰。
    林彥秋越想越困惑,這算什麽情況?一個陌生女子突然闖入,明明眼中藏著冷厲的寒光,卻偏要擺出一副廉價獻媚的姿態。這背後到底有什麽玄機?難道是肖花蘭在暗中搞鬼?
    他疑惑地望向肖花蘭,對方隻回了個“與我無關”的眼神。既然不是肖花蘭授意,林彥秋便收起禮數:“姑娘若再不表明身份,在下就要告辭了。”話音未落,那女子已氣得玉簪輕顫,卻仍強笑著:“家祖是兵部齊老將軍,小女子齊芝怡,今日是特地請汝平表哥作媒前來相見!”
    林彥秋皺眉,明顯不耐煩了。這種“見麵”太咄咄逼人,活像逼婚。他故意摸著下巴假裝思考:“兵部齊老將軍?”見對方攥緊團扇、指節發白,他索性裝傻,“慚愧,實在記不起來了。”
    齊芝怡氣得七竅生煙。這人難道是鐵打的?她咬牙切齒,強忍拔劍的衝動:“你...你再裝!”話音未落,林彥秋已起身,青衫掃過茶案,驚得茶盞滾落,“既如此,在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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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齊芝怡慌忙拽住他袖子,卻見對方皺眉退了半步,像被髒東西碰了。她眼眶含淚:“你真...真不認得我?”
    林彥秋看著她歪斜的珍珠發飾,輕歎:“姑娘說見過在下,在下卻毫無印象。”
    齊芝怡突然反應過來:這人根本沒見過她祖父,更別說見過自己的畫像!她攥緊絹帕,喉間不是委屈,而是被家族安排婚姻的憤怒在翻滾。
    林彥秋起身時,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隻見那身著黑色緊身衣的少女在雕花窗下微微顫抖,肖花蘭正遞上手爐輕聲安慰。茶樓外,老槐樹上的喜鵲突然撲棱棱地飛散開來,驚起滿地槐花如雪花般飄落。
    林彥秋正要結賬離開,茶樓的小丫鬟匆匆走過來,手指著黃花梨木櫃台說道:“公子,茶資已有人代付了。”順著丫鬟所指的方向望去,斜對角的雕花屏風後,那身著淺藍輕紗裙的女子正倚著雲母石櫃台,手持象牙折扇朝他微笑,腕間的金鈴隨著搖扇的動作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這女子分明是青樓的做派。”林彥秋皺了皺眉,從袖中取出一兩碎銀放在桌上,“我可不習慣吃軟飯。”這話既是為了讓那女子死了心,也是提醒這裏是肖花蘭的地盤,即便有意風流,也不會蠢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招惹是非。
    提起肖花蘭,林彥秋太陽穴的鈍痛又湧了上來。當初他隻是閑逛金水河畔,見那女子被惡少糾纏,順手解圍,沒想到竟牽扯出兵部密劄、嶺南鹽引等一係列麻煩事。如今,他懷裏還揣著張府小姐拋來的繡帕,腰間掛著董汝平硬塞給他的辟邪玉佩,竟成了三家聯姻的棋眼。他撫著玉佩上還未褪去的朱砂印,忽然發現那抹嫣紅竟與齊芝怡鬢邊的珠花出奇地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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