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舒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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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木雕花窗欞灑下一片斑駁光影。
    林彥秋身著月白暗紋羅裳,陳舒窈攏著團鶴紋湘妃枕半倚在雲錦羅帳裏,玉手在團鶴紋湘妃枕邊微微蜷曲:“當真了姐姐今後好好疼你啊!”素白團扇半掩朱唇時,扇骨輕叩腕間赤金鐲,發出清脆的聲響。
    玉階下的絳紗燈影裏,林彥秋眉間那點朱砂痣似在微微顫動。陳舒窈望著少年襟上玉佩碰撞出的溫潤光澤,忽而想起花影樓宴會上被氣走的齊芝怡,那身桃紅宮裝本該襯得佳人如花,偏被他幾句冷言冷語逼得香羅帕都攥出褶皺來。此刻少年垂首斂眸,烏發間玉簪斜橫,恰似冰輪映照下的寒潭,藏著月色也藏著潛流。
    團鶴紋湘妃枕邊碎金簌簌,陳舒窈將指上的絞金護甲浸在涼茶裏,舒緩地摩挲著:“彥秋弟弟這番情意,姐姐斷無不應之理。”
    窗欞外的芭蕉葉在晚風裏輕顫,恰似她眼波流轉間,將一室沉香都攪得浮動起來。
    檀木雕花屏風半掩著簷下銅鈴的輕顫。陳舒窈輕挽雲鬢,身著緋色雲肩淺碧紗衫,團窠金線繡著茱萸紋樣。林彥秋坐在茜紗簾邊,青綾中衣疊著玉色緄邊,袖口簌簌垂著雙股流蘇。
    “公子小姐)是做何營生的?”
    半片菱花鏡驟然落地,驚起滿室沉香。陳舒窈指尖捏著帕子邊緣,暗紅蔻丹擦在描金螺鈿木的小幾沿。林彥秋袖中握緊的玉佩溫潤生寒,腕間金錯縷梅鐲輕叩案台,發出細碎的聲響。
    “小妹先開口的,理應公子先作答!”茜紗簾後傳來銀鈴般的嬌嗔,陳舒窈半坐在湘妃榻上,驚鴻遊龍般挽起墜地的金線。林彥秋眉心朱砂痣跳動著,暗紅的影子投在白石地磚鋪就的船艙上,像滴落的朱砂。
    林彥秋輕咳一聲,袖中玉佩摩挲出溫潤的光:“那我先說罷...”
    陳舒窈忽然傾身而近,茜紗簾在風中蕩起漣漪,鬢邊金勝花晃出半寸陰影。她低語時,發間沉水香氤氳散開:“這會兒可要公子先答。”
    簷下銅鈴的輕顫瞬間凝滯,青綾衣擺被茜紗簾勾住,露出半圈玉色緄邊。林彥秋望著鏡中自己的倒影,烏發間玉簪斜橫,恰似寒潭映月,波光暗湧。
    晚照餘暉斜斜地勾勒出徽派馬頭牆上斑駁的青苔,林彥秋青衫翻飛間落座於花梨木六足香幾旁。他袖中暗捏著溫潤的羊脂玉牌,語帶清冷道:“小弟昔年得蒙張祭酒垂青,將入桐城縣衙就任。”
    其餘的事情也沒有多言,董家舊事卻不便提及。陳舒窈素手輕旋著描金螺鈿盞,茶湯晃動間映出她鬢邊的珍珠鈿子。
    湘妃竹簾外傳來船劃波浪的聲響。陳舒窈玉指輕挑雲鬢上金勝花,珠翠間的碎金冷笑著:“張老先生閉門謝客十年,當年我以陳府側支女眷求學,他竟借口年邁體衰婉拒。”
    話音未落,林彥秋肩頭微顫的弧度恰似驚飛的白鷺掠過湖麵,窗紙外的芭蕉影子驟然凝滯。
    “想是小生時來運轉罷!”
    林彥秋抱拳輕咳一聲,玄色長衫下的肩頭微抖,那刻意收斂的笑意讓陳舒窈輕咬朱唇。眼見兩人方寸間似有天塹橫陳,她忙斂衽整袖,斂去適才輕佻姿態。
    “妾本嶺南世族,因家父奉調知江南道,寄居吳城榷務司二十餘載。”藕荷色襦裙在香杉木馬裏簌簌作響,少女指尖撫過描金雲肩,“如今掌管馬車行於市井謀生。”窗外甘棠渡頭的浮橋連著金陵驛,二月新柳掃過青石板路,不知不覺中船既已快到了。
    岸邊馬蹄濺起的細雨在油布傘沿凝成珠簾。
    “此去桐城城還有半日程。”車簾挑開處,陳舒窈青緞繡鞋輕點踏板,“小女拙車可載公子往桐城去。”船已泊在漕運碼頭,貨棧堆疊的桑皮紙箱上,新采的龍井茶尚有餘溫。
    春日的汴河渡口,楊柳如煙。陳舒窈踏著木屐從烏篷船輕巧躍下,淺碧菱紋綃衣隨著動作漾起波紋,翠玉步搖在發間輕晃。林彥秋提著油紙包裹的行囊跟在後麵,想起花影樓初見時她歪在錦團裏拋來的調笑眼神,那時她杏眸流轉間全是少女的促狹。
    行至官道三裏亭,早有家仆舉著“陳”字杏黃幡靜候。陳舒窈的桃花眼瞬間蒙上薄霜,腳步也滯了滯,發間金絲鳳凰微微垂首。
    “煩煞人也。”她輕咬貝齒擠出這句話,聲線比寒露更冷三分。林彥秋見她再未提董家的舊事,暗讚這女子拿捏得體,在《女誡》與流言間找好了去處。
    陳舒窈果然如林彥秋所料,無視舉幡的小夥計,徑直朝外走去。
    剛出亭口,便見一名身著素白襴衫的年輕公子立在槐樹下,老遠揚聲喚道:“舒窈!”那人身高八尺有餘,國字臉濃眉,身姿壯實如修竹,隻是眼眸顧盼間透著輕佻,周身氣質與白衣甚是違和。
    恰似販夫走卒強穿士子儒衫,活脫脫沐猴而冠的模樣。更見他立在道旁顧盼生姿,全然不顧身後車馬揚塵。
    林彥秋記得張祭酒曾言:品行方正者目不斜視,此等目光躲閃之人,必心懷叵測。他暗捏袖中玉環,見陳舒窈眉心緊蹙,勉強勾起的笑比霜降臘梅更顯勉強。那白衣公子快步趨前,靴底碾起的塵土竟似要將滿地落英都踩成泥濘。林彥秋心念一動,手指已悄然按上腰間暗藏的彈弓,吳城商賈多養鷹犬,這等登徒子倒有幾分門道。
    “你怎知我今日歸來?同僚之間,請直呼其名或官職。”
    陳舒窈蓮步輕移至白衣男子身前,杏眸微嗔,眉間鎖著薄霜。她身後的桃竹扁擔斜倚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仿佛在應和她語氣中的不悅,那隱晦的潛台詞分明是:“你暗中打探我行蹤?你我關係尚不足讓你這般親昵相喚。”
    “陳姑娘誤會了,昨日京師送來這個月的商賈賬冊,念及姑娘在京城公幹,隨口一問,方知姑娘訂了這艘船。在下今日也要回府,便來碼頭相迎,路上也好作伴。”趙彭程早備好的說辭如行雲流水,倒是能自圓其說。隻是陳舒窈柳眉微蹙,顯然不信,隻是懶得深究。
    這趙彭程身著素白襴衫,倒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派頭,隻是那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活像屠戶披了件畫皮,徒增滑稽。他站在槐樹下,顧盼間透著幾分自得,渾然不覺自己周身氣場與這素白衣衫的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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