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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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窈一直頷首垂眸,如同新嫁娘般斂眉斂目,藕荷色繡花披帛遮住半張粉麵。
林彥秋倒是能專心地控韁策馬,隻是韁繩握得比平日要穩,馬蹄踏出的蹄鐵聲也沉穩許多。
轉過桑槐交蔭的路口,一家白粉牆黛瓦簷的野店出現在官道旁,門首挑著酒旗隨風招展。陳舒窈這才輕聲道:“前方柳溪驛站歇歇腳吧,奴、奴家要更衣。”
林彥秋聽了暗自一怔,揚鞭虛打馬臀追上前頭的趙彭程,馬車輕巧地轉進驛站院落。趙彭程早已會意地策馬跟進,馬鞭挑開朱漆柴扉。
待車輪碾過青石路,陳舒窈已旋風般掀開車帷,從後廂錦囊裏取出脂粉鏡盒,將雲鬢上鬆散的桂花金簪重新挽起,將香羅小囊塞進藕粉蟬衣袖中,疾步掠向驛站後院。
趙彭程從副車跨下青驄馬,踱到正在把玩白玉煙嘴的林彥秋身旁,打趣道:“林公子,令姐這是吃壞肚皮了?怎的這般火燒屁股似的急?”
林彥秋將煙嘴擱在雕花楠木憑幾上,微露苦笑:“兄台見笑了,我與這位姐姐素昧平生,今晨恰在晨霧中同乘一船過錢塘江,便結伴同路。”
趙彭程撫掌大笑,自袖中摸出鯊魚皮煙荷包:“林公子好雅量,吳城中人哪有這般灑脫。來來來,抽支柳州貢茶做的煙絲。”
林彥秋擺手謝絕,自腰間荷包取出半兩散碎煙絲,笑道:“桐城人出門,慣用這等碎煙絲,不似貴地講究金錁子玉牌坊。”
趙彭程默然點頭,旋即大笑:“罷了罷了,你且也去方便一遭,待我喚茶博士沏壺六安瓜片來。”
林彥秋含笑抱拳,轉身朝著內院方向去,腳下青磚泛著苔蘚的潮氣,牆角的爬山虎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時光的故事。
陳舒窈匆匆離開馬車後,林彥秋心中泛起一層漣漪。他豈可不知,這位女子方才急急而去,實則是為更換貼身的絹羅褻衣,否則隻覺黏膩不堪,令人如坐針氈。
這一幕,恰似初夏院落裏含苞的木槿,半掩半遮間透著羞澀。
趙彭程望著陳舒窈的背影,眼中掠過一絲精芒,他轉身靠近林彥秋,故意放慢了步子。陽光透過皂莢樹枝葉,在他靛青色的皂袍上灑下斑駁光影,映襯得腰間銅魚符愈發冷峻。
“說真的,林公子,”趙彭程摸出桑皮紙折扇輕搖,“我打束發總角時就盯著舒窈了。記得那年上元燈會,我還扮作書生遞過繡著蜘蛛的花箋,可她光顧著逗池子裏的金鯉。”
林彥秋嘴角扯出一抹疏離的弧度,他的目光掠過驛站屋簷下風幹的艾蒿,落在青石板縫隙裏探頭的野菊上:“趙兄豈能不知,舒窈姑娘向來敬重禮法,最是不願旁人插手私事。”他輕撫腰間嵌紋的煙荷包,動作不疾不徐。
趙彭程的瞳孔驟然收緊,卻見林彥秋轉身拂袖走向門口,月白竹節紋直裰在風中漾起細碎褶紋,恰似太液池中蜻蜓點水。
他攥緊手中折扇,烏木扇柄上暗刻的“縉紳留步”四字,此刻燙得他指尖發疼。
當林彥秋再次出現在客棧燈籠微黃的光暈下時,趙彭程正捧著青瓷茶盞獨自品茗。桌上半隻蜜餞金桔旁,放著從馬鞍荷包裏摸出的鎏金銀牌,上麵“奉天巡檢”四字在暮色裏泛著冷光。
趙彭程將瓷盞放回茶托,發出清脆的輕響:“林公子去得快,倒讓我想起吳城一句老話說。”
“妙玉總藏深巷,桃蹊偏喜武陵人。"
林彥秋抬眼,透過簷下懸掛的幹葫蘆風鈴,看見遠處漕運碼頭的火把漸次點亮,倒映在春波門外的運河裏,如是誰家遺落的星子。
“趙兄此言差矣,”他輕挑眉梢,“在下聽聞吳中舊俗,巷尾裁縫鋪的丈青緞,隻有肯下剪子的人方能帶走。”
茶盞中的漣漪尚未平複,趙彭程卻已察覺到這場寒暄背後,明月鬆間照般的清冷疏離。他知道,這趟江南行,結交這位從京城帶著任命而來的青年,怕是要比說服陳舒窈更費周章。
林彥秋在驛站前已候多時,陳舒窈慢半拍地從帷幔後探出頭,粉麵上猶染著桃花春色,隻那浮翠流丹的暈色,便平添三分勾魂攝魄的嫵媚。兩彎似蹙非蹙的倩影眉下,一雙剪水秋瞳恰似春水初融的澄湖,蕩漾著令人心旌搖曳的粼粼波光。
趙彭程恰在此時抬眼望來,視線竟滯在她周身半晌,手中把玩的桑皮紙折扇險些跌落。
當陳舒窈嫋嫋娜娜掠過林彥秋身畔時,朱唇輕啟,吐出的語聲卻比雨絲更柔細:“害人精!”
林彥秋正欲抬手撫額,腦中卻似被混沌迷霧繞了數圈。
“在下究竟犯了何錯?”他暗忖,那玉色月白的中衣下襟被晚風掀起半分,露出內裏金線繡紋腰襦。
“這位陳姑娘說啥呢?不會是在嗔怪咱是牛皮蘚膏藥罷?難為兄弟了哈。”趙彭程兀自打趣,全然不知方才陳姑娘的嗔怪實則緣於他帶了自己一路。
“或許是月信將至,心情乖戾,言辭才失了分寸。”林彥秋隨口編排,趙彭程聞罷連聲稱是:“難怪舒窈連馬車都不願坐,原來是有這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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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登上雕花檀木馬車,陳舒窈已斂去大半慍色,卻仍蹙眉質問:“你方才與趙彭程嘀咕甚事?莫不是在盤算如何算計姐姐?”
林彥秋苦笑著拱手:“不敢不敢,隻是胡謅了幾句月信將至的謬言。”
陳舒窈聞言,朱唇微張,露出一截凝脂貝齒,仿佛要將那句“小流氓”咽回腹中。
須臾,纖指輕點林彥秋青衫襟前,嗔道:“小...小賊!壞死了也。”
此刻春光映照下,她竟活脫脫像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眉目間洋溢著十八九歲的嬌憨。
林彥秋正出神,陳舒窈已羞赧地別過臉,旋即噗嗤笑出聲來,恰似春日枝頭新綻的櫻桃,帶著三分羞澀七分嬌憨:“小賊,還愣著作甚?快揚鞭趕路!”
馬車再度轔轔啟動,陳舒窈輕推車窗,讓晚風攜著槐花香漫過麵頰。待氣息稍寧,她輕啟檀口:“既認了這聲姐姐,總要有所表示。待你回桐城上任,姐姐贈你一匹好馬,鞍轡俱全。”
林彥秋聞言失笑,青衫下擺被晚風掀起金線繡紋:“區區一匹馬倒不算甚,隻是在下這點身家,怕是養不起日行千裏的汗血寶馬。”
陳舒窈杏眼微瞪:“這可是姐姐前年在潞河草市淘來的寶駒,現下閑置在莊院裏,你隻管牽去,草料銀錢自有公家支應。”
林彥秋原本欲婉拒,見陳舒窈堅持,麵色微沉:“不必了,自古君子不奪人所愛,何況在下素來清貧慣了,這等厚禮實難承受。”
說罷將腰間玉佩上係著的絛紋穗子繞了三匝,眼底掠過一抹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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