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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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初臨,桐城河畔的醉仙樓已點起朱紅紗燈。
    二樓雅間內暖黃的燭光搖曳生姿。範鵬與三爺對坐青瓷酒案兩側,案上琥珀色的酒甕盛著竹葉青,酒香與炭盆裏的龍涎香混成一縷嫋嫋青煙。鄭氏借著月事腹痛的由頭告退時,三爺醉眼朦朧地扯了扯她杏紅撒花披帛,腰間羊脂玉佩磕在檀木案幾上叮當作響。
    鄭氏輕咬銀簪的手指,用帕子捂住小腹悄悄溜到屏風後,雪青色的蜀錦裙擺掃過冰涼的青磚地麵,雲鬢間的點翠步搖在暮色中亂顫。她透過窗紙的縫隙往外覷,見酒肆廊下的掛匾被風吹得晃蕩,才悄無聲息地沿著穿堂往側門挪動。
    轉過影壁時險些撞上送酒的小廝,青瓷酒壺在朱漆托盤裏晃出清脆聲響。她強作鎮定往角門去,剛轉過垂花門影壁,鄭氏就覺得後頸泛起涼意。踏上青石板長街才拎起裙裬小跑起來,繡鞋上的珍珠在暮色中劃出微弱流光。
    她腳下的繡鞋在青石板上踩出咯吱聲,手中攥著的檀木梳子都攥出了汗。直到晃金街的煌樓燈籠隻剩下豆大的光點,才敢直起腰身攔下輛青簾騾車。
    車廂裏晃晃蕩蕩,她隔著車窗能看見玲瓏客棧簷下的銅漏在風中閃著寒光。
    五裏外的玲瓏客棧天字房裏,祝知禮第三次掀開竹簾眺望長街。鎏金漏刻剛過戌時,他手中那張灑金箋已被汗水洇濕,半個時辰前飛鴿傳來密信,說範鵬又在醉仙樓包了整宿的“玉堂春”廂房。
    範鵬喜好在歡場中服用藥物已不是秘密。鄭氏手下有幾位姑娘曾陪侍過他,每次都被他興奮狀態下的激烈舉動弄得筋疲力盡,甚至一兩天無法下地。許多姑娘不願接待範鵬,但又不敢得罪他,隻能強顏歡笑,心中默默祈禱不要被選中。
    “篤篤篤...篤篤”的三長兩短的叩門聲驚破寂靜,祝知禮從文竹榻上躍起,寬大蟒袍帶起的風壓得燭火亂顫。鄭氏拖著裹了兩三層的襦裙進門,帶進來半室春意。
    “事情辦得如何?”祝知禮急切地問。
    她雙手交疊撫著腹部,用帕子絞著袖口將那駭人的秘密和盤托出:“矮榻暗格裏藏了二百丸逍遙散,另有兩匣紅鉛丹。待子時藥性發作...... 那廂房裏必然有一場活春宮”
    祝知禮手中的狼毫頓在半空,丹砂硯台裏沁出殷紅水漬。
    窗外傳來打更梆子的悶響,鄭氏裹緊藕荷色的鬥篷在蒲團上跪坐。祝知禮的指尖摩挲著玉帶鉤,暗青色的蟒袍下擺沾染了宣紙上的朱砂。
    “妙哉!”
    祝知禮撫掌大笑,腰間蹀躞帶上的魚符叮咚作響。正要取出懷中的象牙虎符,鄭氏猛地伸手抓住祝知禮的手說:“祝爺,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祝知禮會錯意思了,滿不在乎的說:“我心裏有數,你手下的姑娘們絕不為難。你這次功勞大大的,事情辦成了我再加你一萬兩。”
    被鄭氏冰涼的手按住:“這次的花銷奴家分文不取,隻求大人打點時...讓那三爺的在詔獄多受些活罪。”
    燭火躍動間,她眼底映出跳動的幽光:“最好買通獄卒,教他夜夜當那眾人的‘兔兒爺’。”
    祝知禮摩挲著翡翠扳指的手驀地頓住。
    眼前這總描著遠山黛的豔妓,此刻竟像極了佛堂裏怒目金剛。
    鄭氏咬牙切齒地說:“當初我尚在閨閣,就被他手下的地痞騙到瓊華閣玩樂,結果那廝為了討好三爺,在我喝的茶盞裏下了蒙汗藥。三爺那畜生自己糟蹋我也罷了,居然還叫那地痞和四個惡棍輪流侮辱我,要不是小娘身子骨硬朗,怕是早被他們折騰死了。三爺竟還逼我畫押,讓我去騙別的姑娘去瓊華閣,老娘如今落得個半人半鬼的下場,連家都不敢回,全是他害的!”
    祝知禮本以為鄭氏是貪圖銀錢的女子,因她平日總是一副愛財模樣。如今瞧她眼裏噴出的怒火,還有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神情,才知自己看走了眼。
    這潑天的恨意,竟深得這般驚人。
    茶樓外傳來車馬轔轔聲,祝知禮用修長的手指撚了撚袖口的金線,盯著鄭氏道:“這樁事你忍得下來,想必是受了不少苦頭。”
    茶盞裏沉浮的茶葉在他掌中晃蕩,竟像是藏著半生因果。
    祝知禮緩緩展開素綾,用狼毫蘸著鬆煙墨勾勒書信給衙內捕快:“柳兄,醉仙樓玉堂春廂房,戌時末動手。就說官道又有女屍,叫巡檢司扮作行人。”
    鄭氏咬破朱唇,半跪在湘妃榻側:“祝公子厚賜,鄭氏惶恐。”祝知禮將書信係上信鴿腳腕,隨手把玩著玉墜:“既是我的人,怎好算賬?”
    斜眼瞧見銅壺水漏剛過三刻,便半臥在藤編涼榻上。
    轉頭卻見鄭氏已褪去織錦褙子,蔥白手指勾住他腰間蹀躞帶:“大人既已布下天羅地網...”絳唇輕啟間,舌尖掃過鎏金帶鉤,“不如先收了妾身這味‘活絡散’?”
    祝知禮不禁一笑:“本欲過幾日攜你去那田地裏釣黃鱔耍。”
    紅綃身影突然欺身上來,琉璃盞裏的梅花驚落兩瓣。鄭氏的湖色紗裙滑至腰際,露出點翠銀帶間的白玉墜:“釣什麽黃鱔?妾身上正蓄著條活物。”
    祝知禮拍開她遞過來的手:“這小鰍兒通身是刺,專愛往藕塘深處鑽的。”
    祝知禮按著鄭氏渾圓的後背,檀木屏風後傳來更漏滴答,水波紋銅鏡映出春宵美景:青衫公子半解腰間玉帶,雲鬢女子正用細碎銀牙輕咬著赤金護腕。
    院外忽有更夫打板,正是戌時初。
    新糊的窗紙隔斷了街上巡夜的馬蹄聲,卻隔不住兩人影子在牆上的交纏。祝知禮一把握住女人腕間金鐲時,案上的燭火突然跳了跳,將滿室的烏木明器照得晦暗不明。
    燭芯爆出朵燈花,將糾纏的人影投在描金屏風上。更鼓聲裏,秦淮河的畫舫正唱到《後庭花》末句,悠悠蕩蕩飄進雕花窗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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