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羞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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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破曉,林彥秋策馬馳過官道泥濘,正往桐城趕路。昨夜在青石鎮歇腳,用了頓糙米飯就醃菜的早飯方才啟程。
    馬車轔轔碾過晨霧,母親張氏在車廂內輕聲絮叨:“兒啊,這京城再好,總比不得咱鄉野清閑……”
    林彥秋握韁的手微微收緊,想起昨日母子倆在柴門前話別時,張氏望著遠處山巒的悵惘眼神,最終隻是遞過布裹的幹糧,沒有開口挽留。
    馬背上的林彥秋從懷裏摸出早市新買的信鴿,抖開竹管取出素帛書信。吳城陳舒窈的字跡仍帶著墨香,信箋邊角染著淡淡的茉莉香。自打上次林彥秋吳城之行後,這位陳尚書的千金便常遣飛鴿傳情,信中“閣下風姿,令人魂牽夢繞”的詞句,配著她慣常的慵懶筆跡,盡顯別樣風情。
    “昨夜宿處可安?”信末的問句讓林彥秋唇邊浮起苦笑。他將韁繩交予隨從劉總管,翻身下馬倚在青石欄畔。桐城自開埠以來便商貿繁盛,街邊酒肆飄出的胡椒羊肉湯香氣混著馬糞味,卻掩不住百姓為三分銀子奔波的疲憊。林彥秋想起昨日在酒肆聽聞的稅賦新政,蘇蘇那家染坊因交不起稅銀,竟要變賣家產,心頭泛起苦澀。
    “舒窈姐姐所言極是。”他提筆回信,墨跡在紙上洇開山字紋,“昨夜得聞城南賈氏染坊困頓,念及百姓疾苦,竟整夜難眠。”
    信鴿振翅衝入雲霄時,林彥秋望著那抹白影消失在碧空,想起陳尚書常在朝堂上念叨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摘下左腕玉玨係在鴿腿上,那是陳舒窈去年中秋所贈,至今仍留著桂花香。鴿群掠過青磚黛瓦,林彥秋翻身上馬,繼續往桐城衙門趕去,那裏堆積如山的公牘正等著他決斷。
    青石官道泥濘蜿蜒,馬車轔轔碾過晨霧。林彥秋策馬馳過桐城西門,懷裏揣著張思昨日托人送來的素帛書信,信中鬆煙墨字跡清秀:“吏部今晨召見,明日即赴任。祝大人處已遞上檢討疏。”
    他將韁繩遞給隨從來福,翻身下馬倚在青石欄畔。桐城府衙朱漆大門外,張思身著藕荷色襦裙,雲雁紋銀簪斜插的雲鬢間別著玉蘭花鈿,正輕咳著整理袖中奏折。林彥秋從袖中摸出玉佩遞過去:“恭喜張主簿升任通判。今後便要仰仗大人提攜了。”
    張思嫣然一笑,頰邊梨渦現淺:“林大人說笑了。那和離折子今日午時便可批下,賤妾略備薄酒以謝援手之恩,不知大人可賞臉?”
    林彥秋想起昨日在醉仙樓聽來的流言:“不必去酒樓,那些醃臢菜食倒了胃口。”
    張思眉梢微蹙,旋即輕聲道:“那便勞煩墨卿移步寒舍,賤妾備略家常便飯。”
    林彥秋望著她裙擺驚鴻遊龍般的金線繡案,喉結微動道:“既是家宴,那便叨擾了。”
    車馬轆轆往城南行去時,張思取出隨身描金藥匣,內裏盛著未寫完的書信:“煩請大人代為轉交劉總管,已尋好宅邸暫居。”
    林秋彥將信封納入竹編文箱,指尖觸到信紙時感到一絲濡濕,張思裙角不知何時沾染了桃花瓣上的露水。官道轉角處,皂隸飛奔傳來吏部書擬案,張思素手接過時,指尖輕顫濺落兩粒朱砂印泥。
    “大人若無要事,可隨我同去戶部。”張思將批文折成鯉魚躍龍門狀藏入袖中,“等吏部正式公文到時再行聯係。”
    馬車拐進槐樹夾道的巷陌,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脆響驚動了晾衣繩上的斑鳩。林彥秋望著她藕色裙擺下露出的雲紋繡鞋,想起昨日夢中她步搖墜地時濺起的月光,喉間突然湧上苦澀。
    “墨卿?”張思掀開車簾,發間玉蘭香混著雄黃酒氣,“聽說墨卿府中藏書甚豐,改日能否借閱《齊民要術》?賤妾想學些農桑實務。”
    車窗外傳來貨郎販賣胭脂水粉的吆喝聲,林彥秋從袖中摸出玉瓶:“這是鬆江布政司進貢的龍涎香,張通判或可用來和墨。”
    張思接過去時,指尖沾染的墨漬暈開在香囊上,如新破的墨菊。馬蹄聲停在朱漆大門前時,林彥秋突然想起幼時看過的傀儡戲,那些木偶的關節處總要暗藏機關,才能在絲線牽引下做出悲歡離合的姿態。
    “墨卿若不嫌棄,”張思推開刻著蟠螭紋的銅環,“這宅院已托人打掃妥當,往後便是大人在桐城的別業了。”
    馬車緩緩停在府衙朱門前,林彥秋穩穩躍下馬背,正欲踏入衙內,卻聞身後車輪輕響。回首望去,祝文的官轎已在幾步之外穩穩落地。林彥秋忙側身讓道,微弓著背脊靜候其前來。
    祝文輕巧躍下官轎,目光如炬卻含蓄地在林彥秋身上一掃,緩步行至其前,輕聲道:“墨卿,汝呈上的反省奏折本官已閱,甚為深刻。能明曉己過,便是難得的好官吏。日後切勿再莽撞行事。午後留在衙內靜候,吏部大人會尋汝詳談。”
    林彥秋在衙內書房獨處,略感無聊,卻見案頭擱著新到的竹簡棋譜。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精致榧木棋盤,不再悄然隱於書房角落,仿若獵犬般在衙門內尋覓著合適的對手。
    在棋壇對弈間,林彥秋最大的樂趣便是扮演那掃興的“地雷”角色。這地雷在棋壇裏,恰似那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專挑那些興致勃勃的對手,湊上去與之一較高下,擾亂其心神,斷了人家勝利的念想,而後暗自竊喜。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便有一個已然胸有成竹的弈者主動向他發起挑戰。林彥秋首局還故作姿態,開局時東躲西藏,中盤便攪局糾纏,收官時巧施妙手,艱難取勝,僅贏了那人半子。次局便露出了猙獰麵目,棋子如飛刀般上下翻飛,殺得對手滿盤皆亂,最終屍橫遍野。
    對手心有不甘,幾度求和被拒後,大怒罵道:“汝這地雷,真是氣煞我也!”
    隨後便直接憤憤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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