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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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屋內氣流微動。
    林彥秋麵上雖帶三分笑意,語氣卻沉了下去:“往後司務,除府尊台閣,旁人莫要插手。”說罷起身撣了撣玄色官袍上的柳絮,負手朝外踱去。那司房銅鎖在夕照下泛著冷光,恰似某些人眼裏不肯明說的門第蔭庇。
    望著林彥秋玄色官袍的背影隱入廊下,屋內三人麵麵相覷。
    這滿麵春風的年少主事,竟也不是善與之輩。
    適才那番話,分明是在昭告天下:自今日起,理算司乃本官治下。
    踏入公廨後堂,林彥秋撫著朱漆門上的銅鎖暗忖:司房何晉果然喜好手眼通天。這把鎖橫亙於花梨木門前,倒似在無聲示威。他踱至窗下,探手入懷摸出一塊小巧牙牌,吹了聲尖銳的竹哨。
    張思正在簽押房與何晉對弈,司房主事的職位恰似舊時東家總管,若非親信斷難勝任。張思雖未急著換人,卻暗中觀察其動靜。
    竹哨聲穿透花窗傳來,張思挑眉接起傳信鳥:“何晉在側?著其將理算司鑰匙送往西廂。”說罷故意抬高聲量,令廊下候立的三人聽得真切。
    張思眼梢餘光掃過何晉微變的麵色。這位年方弱冠的司房主事起身作揖:“大人,下官先行告退……”卻被張思攔下:“何主事留下。”旋即轉對傳信官道:“傳令何晉親自送鑰匙去理算司,再請度支曹主事來此一敘。”
    何晉麵色微滯,愣怔間依稀聽見張思冷哼聲。他整了整圓領官服,壓低聲道:“下官這就去西廂送鑰。”
    理算司的三個屬吏麵麵相覷,額上冷汗密布。這新任的算司主事官職雖在主簿之下,卻怎生如此咄咄逼人?竟直接遣人遞信,要求司長親自遣人將府衙鑰匙送至,這氣勢也忒囂張了些。
    “這……算營公務房在後堂二樓,此處不過是外院偏廳,抬腳即至,何必大費周章遞書送信?”一個書吏忍不住低聲嘟囔。
    “這分明是當眾立威!”
    另一人壓低嗓子道:“即便司長大人位高權重,官場往來也需客套三分,這位林主簿卻是半點情麵不留。”
    三人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露出幾分畏懼,腳步都輕了三分。隻見這位林主簿輕裘緩帶,頭戴烏紗六梁冠,腰懸牙牌禦賜扇,周身氣度自與旁人不同。
    林彥秋撣了撣袖口塵埃,複又轉身對貼身書童李晴晴道:“晴晴,本官去衙署一會,回頭何主事將鑰匙送來,你且代為收管。順便遣人打掃內室,不可疏忽。”
    說罷袍袖一拂,竟不與旁人寒暄,徑直大步邁向府門。
    他踏出理算司朱漆大門,翻身上了一匹棗紅官馬,竟不往理算司偏門走,反而兜轉至明遠驛。在一處僻靜巷口下馬係韁,自懷中取出銅質鴿鈴,對著飛來傳信的白鴿大書幾句。
    “何晉那廝想給本官下馬威?”他望著鴿群掠過瓦脊,負手而立的剪影投在斑駁的磚牆上,“便先給他個顏色瞧瞧。”
    何晉此人實需稍加敲打。
    林彥秋未及與旁人寒暄,徑直登上自家畫舫馬車。待馬車行出屯田司衙署兩個街口,於槐樹下擇地駐車。他從袖中取出疊好的素帛書信,蘸墨書就:“何晉之流,當稍加製衡。此輩胡亂伸手之弊,斷不可容於六品筆帖式之位。”
    張思捧著香茶徐徐展開信紙,淺笑道:“聞那廝掌管書案三把銅鎖?墨卿可有所斬獲?”
    林彥秋撫須而笑:“本官素不妄斷人言。適才問及書案鑰匙,下官三人聞訊,竟有二人慌忙低頭整飭衣帶,僅餘一人冷然作答。想是其背後另有人撐腰,何晉便奈何他不得。推想當初收鑰之際,必有私語往來。”
    張思撚須沉吟片刻:“老謝適才亦道,衙署車馬近日調遣艱難。今晨往太醫院探視,老謝向何晉索要馬車時,竟與之口角數句。依本官之見,我等初到任上,當不輕信人言。官場如棋局,且觀其後手。何晉之事倒不複雜,本官以為暫且不動聲色,隻稍作示警即可。若日後仍無改觀,刑名師爺之缺,倒可擇人而用。”
    林彥秋聞罷撫掌:“屯田司幾時添了刑名師爺之位?”
    張思執筆微笑:“無妨,隻消具文奏請便是。對了,尚有數樁官署規製之事,待午時同進小酌時細說。”
    林彥秋收起信箋後,仍覺心中有些忐忑。屯田司的人事脈絡此前了解得著實不多,眼下自己好歹是實權在握的主簿,與在府尹衙門任正七品掾史時的處境,自是天壤之別。
    思來想去,林彥秋還是想到了祝知禮,這廝在城南的地頭蛇名頭可是響當當的。
    他徑直將馬車駛到城南捕快衙門前,撩起玄色直裰下擺,邁入衙署。徑直穿過正堂,拾級而上至二樓,尋得標著“督捕”的花梨木門後輕輕叩響。室內傳來故作威嚴的聲音:“進來!”
    裏頭的祝知禮正襟危坐,低著頭故作埋首公牘之態。林彥秋瞧這陣仗隻覺好笑,壓低嗓音道:“祝督捕,下官特來稟報公務。”
    祝知禮聽出聲音不對,抬頭瞧見是林彥秋,霎時從座椅上彈起,驚道:“你個瘋魔,今日不是正式到任麽?怎生跑到我這裏來了。”
    林彥秋嘿嘿一笑:“特來尋你幫忙,屯田司裏頭的底細,我尚不清楚,盼你能幫我探明情況。”
    祝知禮忙讓林彥秋落座,奉上清茶,又從袖中取出一袋藤編煙絲盒,正要遞過來,突然又收了回去:“不對,你這瘋魔向來好煙,還是用你的吧。”
    說著大喇喇地從林彥秋的官皮囊裏抽出一袋雲貴貢煙。
    點燃煙鍋後,祝知禮沉吟片刻,方才說道:“屯田司這個衙門,性質上近似官商。你也曉得這個衙署油水頗豐,能入衙為吏的都不是簡單人物,多少有些靠山。你們那位掌案吏員與我甚是相熟,其父乃是通省學政兼任鹽運使,當初還是舍弟在巡撫大人跟前力薦的。那人在南梁州任過通判兼署知州,實打實的自己人!今夜把他喚出來,與你同桌飲一壺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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