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禮嗬嗬一笑，道：“那日你與令姐離去後，柳正坤尋上門來。劉力那廝酒酣耳熱，把你姐誇得天花亂墜，說什麽吳太恒、閔建在令姐跟前如何低眉順眼。又胡言他與你是鐵哥們兒。若非柳正坤和餘勇在場，我早就一掌摑過去了。”
    林彥秋聽出祝知禮話裏有話，不由笑道：“行啊你，知道在我這打埋伏了。劉力當時沒喝多吧？他是故意拿你我來說事的吧？你這人別的都好，就是太講義氣，往後可不能再慣著劉力這毛病。”
    祝知禮被拆穿，略顯尷尬，幹笑了幾聲。二人坐上林彥秋的馬車，在衙署外的槐樹下候著。不多時，一輛馬車駛來，祝知禮忙下車揮手：“何晉，在這兒。”
    何晉急忙停車，快步上前道：“客套話就不說了，我在前頭帶路，跟緊我。”
    兩車一前一後駛出城去，祝知禮看了看日頭，笑道：“這會兒吃飯尚早吧。”
    林彥秋道：“誰專門為了吃去的？早些到正好能多說會兒話。”
    兩輛馬車徑直駛出城郊，往雙溪鎮方向而去。雙溪鎮因兩條相距不遠的溪流得名，前頭那座喚作東溪橋，橋頭的土菜館就在橋頭稍前處。
    馬車直接駛進院落停下，何晉主動過來與林彥秋握手道：“墨卿兄弟，今兒這事對不住。”
    林彥秋微微一笑：“既然你都喚我兄弟了，客氣話就免了吧，往後大家好好相處。”
    祝知禮在旁打趣道：“行了，都是爽快人，別扭扭捏捏的做甚。”
    三人踏入那家鄉野酒肆，方知其規模之大。前院是棟三層的飛簷樓閣，占地約三百平米。穿過樓閣，眼前豁然開朗，竟是處別有洞天的所在。
    隻見圓拱門內，清幽庭院錯落有致，青竹掩映，碎石小徑蜿蜒其間。拱門上懸著匾額，以歐體所書“曲徑通幽”四字，筆力遒勁，頗得歐陽詢之韻致。
    林彥秋駐足凝視，嘖嘖稱賞：“這四個字寫得頗見功底，深得歐陽率更神韻。”
    何晉在前引路，邊走邊介紹：“這酒肆老板，早年是太學助教，隻因覺得教書清貧，便棄文從商，開了這處鄉野食肆。所聘廚子與侍女，皆是柳陽當地的婦人。”
    說起這柳陽嫂子，林彥秋想起桐城舊時民謠：“水東的棗兒，柳陽的嫂子，雙溪的婊子。” 水東以蜜棗聞名遐邇，易懂；柳陽嫂子之美名，相傳女子出閣後膚若凝脂，愈顯風姿綽約，較之待字閨中時更惹人憐愛。
    至於雙溪的婊子，此語未免偏激。據聞雙溪有女子以賣笑為生的傳統，但林彥秋一直以為此說頗有湊數之嫌，不足為信。
    三人行至小徑轉角，前方不遠處矗立著一座仿古的二層建築，飛簷鬥拱，古色古香。門前立著兩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身著合體的襦裙，腰間係著素雅的細帶，衝著三人嫣然一笑，襝衽行禮道：“歡迎公子光臨。”
    這時，裏頭又走出一位風韻少婦，妝容精致而不失溫婉，身著一襲淺碧色的對襟衫，下配同色馬麵裙，輕移蓮步上前，對何晉福身道：“何公子，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已妥當。”
    何晉似是此地常客，伸手輕拍少婦的手背，玩笑道：“簡姑娘，今兒我請了兩位貴客，若招待不周，以後可不光顧了。”
    少婦簡麗早已習慣這等調侃，非但不惱，反而嬌嗔地輕捶何晉一下，嗔笑道：“油嘴滑舌，人家新換的帕子，你這一拍，若是汙了，你可要賠呢。”
    這般直白的言辭，讓林彥秋腳下一絆，暗自詫異，心下暗忖此地竟比劉力的勾欄之地還要放浪。
    林彥秋湊近祝知禮，低聲道：“今日是來赴宴還是來尋歡的？”
    簡麗耳力倒是靈敏，聽見這話，款步上前，笑靨如花地說：“公子說笑了，咱們這可是既能品佳肴又能賞美景，所謂‘遊目騁懷’，豈不快哉？您高高興興而來，必定盡興而歸。”
    此言讓林彥秋想起“柳陽的嫂子”所蘊含的另一層意味。柳陽的姑娘家，大都含羞帶怯，可一旦成了嫂子，便如脫韁之馬，奔放不羈。
    當地更有俚語雲：“未嫁的姑娘是金，婚後的婦人是銀，生了娃便是土。”其中三六九等的差別，隻需在柳陽街頭漫步，瞧見那些喂奶的婦人，便一目了然。
    林彥秋又想起入口處那雅致的匾額“曲徑通幽”，心下琢磨，這牌匾與館內的奔放婦人，莫非真有雙關之妙？
    答案很快揭曉。
    穿過雕梁畫棟的回廊，簡麗身著淺碧色的對襟衫，下配同色馬麵裙，裙擺繡著鴛鴦穿蓮紋，發鬢斜插一支金步搖，步態嫋娜間香風暗送。她見林彥秋未似俗人般唐突，柳眉輕蹙後便斂了三分輕佻，隻餘七分婉約。
    推開門扉，三人踏入青磚黛瓦砌成的清幽包廂，壁間懸著《韓熙載夜宴圖》的仿製品，檀木香爐中三炷青煙嫋嫋上升。
    “這廂有禮了。”梳著墮馬髻的侍女捧著紫砂壺斟上竹葉青茶，霧氣氤氳中展開婉轉笑容：“三位貴客，今夜是品蘭亭雅韻？還是......”下意識垂下眼瞼，露出藕色汗巾上暗繡的春宮圖文案。
    何晉摸出一塊玉佩遮住下頜，擠出半分笑意：“皆由林公子定奪。”
    林彥秋望著侍女袖中滑出的半截酥胸，想起賈誼《鵩鳥賦》裏的妙句，折扇輕叩腕間青玉鐲：“願以文會友。”
    聞得此言，簡麗淺笑盈盈，蓮步輕移後退半步，玉指輕揮：“選用常例，亦可。”
    語罷，青絲挽成墮馬髻的侍女捧來竹編簽筒，筒壁雕著鬆鶴延年紋。
    祝知禮斜插在腰間的佩劍微微磕碰門框，大笑推開雕花梨木門：“某乃粗鄙武夫，卻也慕風雅，便試那你們不敢選的！”
    周遭侍女聞聲垂首斂袖，齊齊行萬福禮，三名身著藕荷色褙子的婦人應聲上前，裙裾掃過水磨石地麵，發出細碎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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