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放肆

字數:2991   加入書籤

A+A-


    張思的內室門半掩著,透出沉水香與新曬書卷的混合氣息。
    “進來!”烏木槅扇後傳來張思的應答。推門而入,張思正伏案批閱竹簡,湖色曲裾隨著動作輕擺。她抬眸時,朱砂花鈿在額間搖曳生姿。
    林彥秋苦笑,唇角勾起弧度:“非常之時節,你我當慎行。”雖不情願,還是順手將門闔上,木閂輕響間,連帶著將外間喧囂一並隔絕。
    張思刹那間如春燕掠水般起身,藕荷色廣袖掃過沉香木案。她雙手環住林彥秋頸項,菱花鏡裏映出兩張漾著春色的麵龐:“七日光景,怎不見你身影?”
    林彥秋淺笑:“方才從高副司長處得來錄事冊,我已在上麵簽押。”說著從袖中取出灑金箋,遞至張思眼前,“還請過目,若無疑義,我便令人送至司錄房。”
    張思輕歎,鬆開雙臂,卻不忘杏眼微嗔:“便知你信不過我。”說著拂袖落座於雲母石太師椅,淺絳紗袍下擺輕顫,顯出幾分幽怨。
    林彥秋複又開啟門閂,負手而立,淺笑道:“這是哪個說的?”指了指案頭空缺的主位,眉目間盡是促狹。
    張思跺腳,卻還是挪動雲母石椅,坐下時衣袂掃過銅雀尊,清越聲響裏,連帶著窗外的桂香也活潑幾分。
    “此次的田商會試,我便不隨隊了,由你親自前往。”張思忽然說道,林彥秋略顯錯愕,未曾料及此變故。
    “呃?怎的不去了?若僅憑我區區一個主簿帶隊,恐難令那些牙尖嘴利的商賈信服啊。”林彥秋麵露疑色。
    張思麵露慍色,憤憤而言:“那從滄縣來的副知縣,整日無端來傳,召我匯報,一見麵更是眼神曖昧,直欲吞噬人般。此次田商會試他亦要去,煩不勝煩,真不知他憑何爬上此位。”
    林彥秋眉梢微蹙,沉聲問道:“你說的是劉坤?”
    張思滿麵嫌惡:“正是那廝,終日油頭粉麵,自以為風流倜儻。聞聽縣衙一少女,常於夜半潛入他於客棧的房間。”
    林彥秋轉身,推開雕花檀木門,複又轉身,點燃一支水煙,坐於沉香木椅上,沉吟片刻,道:“你仍需親自帶隊,如此一來,若成事,你可得其功。至於劉坤,你隻需與他保持距離便可。若覺他過於糾纏,還有我在。你是上官,我這下屬自當緊緊跟隨。”
    言罷,恰逢樓下院落傳來一陣車馬聲。張思急忙出門,探頭望去,回身時,麵上已浮現出作嘔之色。
    林彥秋眉梢輕挑,青衫下擺輕輕一抖,脊背已穩穩貼上太師椅靠背。廊下腳步漸近,一雙皂靴踏碎碎陽光,夾雜著銅鈴輕響的低笑劃破寧謐:“嗬嗬,老謝啊,瞧你張大人倒是忙得不可開交。”
    未幾,花白鬢角的謝副使領著個腦滿腸肥的中年官員踱進書齋,劉坤方巾歪斜掩不住謝頂禿頂,圓滾滾袍角下露出繡著肥獾的皂靴。張思起身時帶起的桌帷拂亂了案幾銅香爐,她拱手作揖時袖口掃過狼毫,墨汁洇在燙金拜帖上:“下官張思恭迎劉大人蒞臨屯田司教誨。”
    林彥秋起身時寬袖掃過一架斑竹琴,指尖挽著的折扇未打開,隻微微頷首。劉坤渾圓的指節摩挲著酒紅醬色官袍,嘴裏酒氣衝得硯台裏徽墨都泛起漣漪:“不知這位公子...”
    “下官業務主簿林彥秋。”清越嗓音比撞鍾更先入耳,林彥秋抱拳未及腰,青衫下擺卷著碎雪般梅花瓣,“見過劉大人。”
    “後生可畏啊...”劉坤用脂粉帕子揩著圓臉,虛浮的手指在空中打了個旋,轉瞬捕捉到林彥秋微挑的劍眉,那點不加掩飾的輕蔑似釘進肥肉裏的白骨針。他折扇輕搖,袖中卻藏著碾碎玉佩的力道,堪堪讓開林彥秋遞過來的茶盞,“新科進士是有傲骨,隻是這...”
    話音未落,窗外忽聞嗬斥:“敢問哪位大人在此品評新科?”眾人回首,卻見廊下立著位玄甲校尉,手中長刀沾著雪未化的水漬,正滴在廊下新開的蠟梅上。
    桐城縣衙內,焚香銅獸在案上靜臥,嫋嫋沉水煙繞著描金流蘇帳幔。李文傑斜靠在嵌螺鈿烏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端硯,半幹的鬆煙墨泛著幽光。陳軍跪在蒲團上,身著玄色直裰,壓著嗓音稟報:“今辰申時須往鴻臚寺赴議,其餘別無緊要安排。”
    “距府試尚餘六十日。”李文傑用狼毫蘸了蘸墨汁,淡青色的雲紋緞袍袖口沾著微塵,“卿謂與諸位教授共宴可否?”陳軍躬身答話時,恰有蟬鳴自槐樹枝頭墜落,驚起書案上晾著的宣紙簌簌作響。
    檀木屏風後透出的冷氣浸透紗羅中衣,李文傑撫平如意雲頭補子上的金線,沉聲道:“可有它事?”
    陳軍偷覷一眼,見主官頷下三綹墨髯均被精心梳理,便壯著膽子附耳低語:“劉副知縣的車馬又往屯田司去了。方才聽聞其新調任來縣衙方才三日,已有男女苟且之流言傳出...”
    “放肆!”
    李文傑猛地摔碎手中青瓷水盂,碎瓷濺在鎏金仙鶴紋地磚上。他趿著皂靴繞過紫檀圓桌,拂開手邊晃動的湘妃竹簾:“區區七品副知縣,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陳軍慌忙撕開衣襟,從汗巾暗袋裏抖出疊成方形的油紙,上書密密麻麻蠅頭小楷:“卑職這裏還收到消息,聽聞那劉大人...”
    李文傑盯著油紙上歪斜的字跡,手指在空中虛畫著:“你且去叫人傳他!”話音未落,廊下忽聞脆響,卻不知是誰人的茶盞脫手落地,碎瓷片嵌進正在抄寫的吏員腳背,血珠與茶漬混在一處。
    陳軍諾諾而退,李文傑複又坐回雕花檀木交椅,眉間蹙起的川字紋愈發明朗。內堂幽暗裏,懸於紫檀博古架上的銅漏發出清越水聲,李文傑手中摩挲著羊脂玉扳指,幾番欲招傳令兵喚人,卻終是將那句話又咽了回去。
    良久,一聲蒼涼喟歎自喉間逸出。
    喜歡墨卿行請大家收藏:()墨卿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