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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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事有湊巧,不是嗎?
林彥秋離開桐城展廳後不到半刻鍾,便見人群簇擁著往桐城展台湧來。
江南道撫台陳明超大人身著玄色織錦官袍,外罩玄狐裘褙子,頭戴烏紗折上巾,微服簡從,正緩步踱來。
稍後幾步的便是新任藩台方裕同,身著石青色團龍暗紋袍服,腰懸牙牌,兩人皆頭戴烏紗帽,帽翅微微顫動。
劉坤,身著蔥白紗羅長衫,內襯水紅比甲,腳下蹬著皂靴,緊隨其側,笑得連眼角的魚尾紋都舒展開來。
陳撫台此行本是為出席官辦田商會試的開市大典,齊太守亦親臨,然大典甫畢便匆匆登轎離去。
陳撫台卻折回展廳,方藩台亦步亦趨。
二人穿過幾個鋪陳精巧的展台,步履至桐城展台前,陳撫台停駐,目光掃過懸金錯彩的匾額。
“這就是貴府桐城的展台?布置得甚佳啊!”陳撫台撫須微笑,嗓音渾厚。
劉坤躬身趨前,袖中汗巾都攥濕了:“托福,托福,多虧屯田司同各司同僚協力操辦。”
陳撫台與方藩台緩步行至展台一側,與桐城同僚拱手致意,一時間四周儐相高唱:“撫台大人、藩台大人與桐城同僚見禮”,引得旁觀者紛紛駐足。
陳撫台踱至一排繪圖前,俯身細觀,隨後拾起案上的宣紙冊頁翻看。
當視線掠過屯田司資料頁時,他停頓片刻,食指輕叩桌麵:“林彥秋……這名字似乎耳熟得很。”
他略一思索,突然拍了拍腦門,狀似恍然:“哦,對了!戶部的劉青賢侄曾提及,說祝文那廝行事如草莽豪傑,硬是從他那兒將師弟挖了去,莫非就是這位林彥秋?”
方裕同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下官亦有所耳聞。上次出使桐城時未曾謀麵,倒是聽聞其業師乃京城太學的張祭酒老人家,聲名赫赫。”
提及張祭酒,陳撫台斂容正色,長揖到地:“張公實乃當世鴻儒!老夫當年在直隸為官時,讀過不少他論及國計民生的文章,受益匪淺。他參與過諸多國家經略方略的擘畫,堪稱經濟界的泰山北鬥。老夫的拙荊曾在京城求學,也曾托人請張公賜教,惜乎張公不收俗子,至今引為憾事。”
這兩位位高權重的江南省巨擘在桐城展台前駐足良久,二人一唱一和,言辭間看似漫不經心,卻令旁聽者心驚膽戰。
尤其是劉坤,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後背的長衫都黏在了身上。
陳撫台環顧四周,忽而問道:“墨卿呢?怎不見他人影?”
這一問,令在場眾人麵色驟變。
江南道撫台大人尋人,林彥秋卻蹤跡全無!
侯平立刻出列,額上汗珠滾落:“回稟大人,我等主簿方才因有要事外出,似乎是與田商相關的事宜。”
他這話出口時,嗓音微微發顫,手心裏攥著的汗巾早已濕透。
陳撫台微微頷首:“原來如此,可惜了,未能一睹張公高足的風采。也罷,就此回程吧。”
他轉身朝方裕同示意,方裕同抱拳道:“下官亦有公幹在身,就此別過。”
二人攜手離去,身後眾人如潮水般湧動,紛紛躬身相送。
待人群散去,桐城同僚麵麵相覷,有人暗歎:這官場風雲變幻,稍有不慎便成笑談。
而林彥秋,此刻正蹲在廁所後牆角,對著半坑穢物幹嘔,皂靴上濺了幾點汙漬。
他方才奪路奔來,連茅廁的木門都顧不得掩上,此刻隻能對著月洞窗透進的光,暗自慶幸躲過一劫。
那從女官討來的麻布帕子,此刻正墊在他發顫的膝蓋下,成了最狼狽的憑據。
劉坤領著三位屬官,一路送至展廳外的垂花門前。返身回廊時,瞥見張思正含笑立在太湖石畔,田恒則陰晴不定地撫著袖中折扇,許柯更是麵露驚懼之色,雙目不時向廳內偷覷。
“他娘的,這黃口孺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劉坤暗啐一口,喉結上下滾動,“撫台大人與藩台大人都要禮遇三分,這等排場,活似當年的李東陽下江南!”
他胸中憋悶,如鯁在喉,恰似誤吞了蒼蠅,隻欲作嘔。
甫一進廳,便見林彥秋頂著一頭虛汗,腳步虛浮地踅了回來。
劉坤剛要發作,卻見那小子眼神遊離,顯然是心虛至極。他強壓下火氣,扭頭對許柯道:“許老弟,這廳內悶氣難耐,陪我出去透透風。”
許柯忙點頭應允。
劉坤又衝張思和田恒擺手道:“勞請二位暫勞尊駕,替我周全廳內諸事。我與許兄去會會外頭的商賈。”
說罷,二人攜手出了展廳,直奔東跨院而去,隻留得滿地飄零的桐城宜興紫砂壺名片。
田恒見狀,忙不迭拽住林彥秋的袖子,將他拖到廊下石桌旁。
“墨卿兄,晌午的宴席可有著落?”他壓低嗓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紫檀木扶手。
林彥秋瞥了一眼日晷,淡淡道:“離午時還有一刻鍾,田兄何必這般急切?既允諾了足下,自然要保你周全。非但如此,我已遣人去和信銀號遞了拜帖,三日內必教他們擇吉地入試驗田。”
田恒麵露霽色,正欲寒暄幾句,忽見張思立在假山石後,目光如炬地盯著這邊。
他心下大凜,喉結上下滾動:“是否該去向吳大人解釋一二,免得誤會了去?”
林彥秋拊掌大笑:“田兄慮得太多。若因這等小事便遭棄用,那屯田司也非久留之地。不如改投試驗田,屆時還望田兄多加提攜。”
田恒聞聽此言,緊繃的麵容瞬間舒展,放聲大笑:“墨卿既是如此坦蕩,那兄弟便不囉唕了。午宴時分,切記來尋我。”
說罷,田恒拍了拍林彥秋的肩頭,大步走回展廳。
林彥秋望著他背影,慢悠悠踱到張思身畔。
“適才去何處了?撫台大人與藩台大人都來了,點名要見你,你卻蹤跡全無。”
林彥秋整了整快鬆了的皂色長衫,頭上的靛青頭巾被汗浸得發暗,耳垂的銀銅環叮當輕響。
他從客棧後院茅房出來,紅木雕欄邊的青磚地上還留著幾點鞋底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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