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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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書信,林彥秋突然覺得這夜色中的景致格外清晰。
    遠處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曳,似是無數顆星星墜落人間。
    他轉身帶上房門,沿著回廊慢悠悠地朝樓下走去,打算到庭院中走走。
    剛下得樓來,迎麵卻撞上一個慌慌張張的身影。
    林彥秋閃避不及,隻覺一團柔軟撞入懷中。
    他下意識抬手穩住那人,手卻按在一處柔軟溫熱之處。
    那人身子一僵,發出一聲輕呼:“啊!”
    林彥秋連忙鬆手,往後退了一步。
    借著微弱的燈光,他看清撞入懷中的,是個身著淺綠紗衣的少女。
    她長發披肩,瞧著驚慌失措的模樣,仿若受驚的小鹿。
    待看清林彥秋後,少女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說道:“這位公子,救救我。”
    她眼中滿是驚恐與祈求,似是身後有什麽令她畏懼不已。
    月色如水,夜風微涼,縣衙外的官棧顯得格外寂靜。
    夜風穿堂而過,卷起滿地枯葉,發出沙沙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官棧木門已被歲月侵蝕,褪色的朱漆斑駁陸離,木板拚接處滲入的水漬,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杜北豐獨自坐在馬車裏,神色憂鬱,沉浸在思緒的漩渦中。
    他身著一襲青色直裰,領口繡著暗紋,腰間係著一塊玉佩,顯出幾分文雅之氣。
    窗外,冷月高懸,幾縷銀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他的臉上,更添了幾分落寞。
    杜北豐,永興鄉的鄉長,他踏上仕途之路,僅四年便被提拔為鄉長,在仕途中堪稱佼佼者。
    初任鄉長那年,他意氣風發,前途似錦。
    然而,一樁案件卻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日,正值春茶采摘季,鄉民們辛勤勞作,將自家茶園產出的茶葉精心采摘、炒製,盼望著能賣個好價錢。
    卻不想,縣令的侄子竟帶人來到鄉裏,強行以極低的價錢收購鄉民們的茶葉。
    鄉民們自是不肯答應,紛紛圍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語地與縣令的侄子理論起來,雙方爭執不下,衝突一觸即發。
    那縣令的侄子,倚仗著家族權勢,竟惱羞成怒,將一名鄉民的腿生生打斷,隨後便耀武揚威地離開了。
    當日亥時,杜北豐得知此事後,怒火中燒,立刻帶著鄉裏的衙役,快馬加鞭趕到了縣令侄子的住處。
    彼時,縣令的侄子正躺在被窩裏,鼾聲如雷,渾然不知大禍臨頭。
    杜北豐不容分說,親自上前,將其從被窩裏揪了出來,帶回了衙門。
    次日,縣令聞訊,心急如焚,多次派人前來說情,軟硬兼施,試圖讓杜北豐網開一麵。
    然而,杜北豐絲毫不為所動,堅持要將縣令的侄子繩之以法。
    縣令見狀,懷恨在心,暗中謀劃著要給杜北豐使絆子。
    此事很快傳到了知府胡大人的耳中。
    胡大人頗為賞識杜北豐的做法,在全縣大會上特意點名表揚,杜北豐因此事得到了胡大人的看重。
    第二年,鄉裏副縣丞職位空缺,杜北豐脫穎而出,成功坐上了正位。
    那時的杜北豐,意氣風發,滿心歡喜,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感,他滿心想著要大展拳腳,為永興鄉謀發展、謀福澤。
    然而,誰曾想,他才在副縣丞的位置上任職一年,胡大人竟因病溘然長逝。
    隨後,原縣令接任了知府一職,成為了滄山縣的父母官。
    從那以後,杜北豐便陷入了無盡的磨難之中。
    他在鄉裏一幹就是十八年,在這漫長的歲月裏,他屢遭排擠、打壓,數次險些被革職查辦。
    最嚴重的一次,衙門口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將他拿下,聽聞消息,永興鄉上萬百姓自發前往縣衙請願,懇求留下杜北豐。
    原來,杜北豐能力出眾,永興鄉在他的帶領下,經濟蓬勃發展,在全縣首屈一指。
    那些想動他的人,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即便動不了他,也隻能將其閑置一旁,不予重用。
    十八年,彈指一揮間,卻也是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
    多少人在這漫長歲月裏,磨平了棱角,消磨了意誌,而杜北豐,卻在這艱難困苦中堅守了下來。
    十八年後,杜北豐走進了範友祺的視線,終於踏出了永興鄉。
    此時的杜北豐,已非當日那個意氣風發的“鄉長”。
    歲月在他的眉間刻下一道道溝壑,發際線微微後移,鬢角夾雜著星星霜色,身著一襲紺青色官袍,外罩玄紗對襟褂子,領口繡著幾道暗紋,顯得沉穩內斂。
    兩隻袖籠裏藏著象牙笏板,腰間玉帶扣著一塊溫潤的羊脂玉佩,那是縣令劉坤送的生辰賀禮。十八年宦海沉浮,早已磨平了他初入官場時的棱角,如今的杜副都頭,舉手投足間透著幾分圓滑世故。
    “劉大人的心思,我杜某人豈敢妄議。”
    杜北豐端坐在縣衙的八字影壁前,目送著劉坤的儀仗隊浩浩蕩蕩駛過。
    那劉坤,頭戴烏紗帽,身著織金蟒袍,腰懸純金蓮花魚袋,正跨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捧著奏折的師爺,以及提著鳥籠的家奴。
    整個滄山縣都知道,這位現任知縣行事張狂,連桐城上官縣丞大人也難以約束,何況他這個區區副都頭。
    然而,這份圓滑卻為他換來了正印官的寶座。
    杜北豐剛接手這個爛攤子時,滄縣庫房的銅鎖掛了三層封條,裏頭的銀兩隻夠發三個月的衙役工錢。
    前任劉坤揮霍無度,建亭台樓閣,養戲班歌伎,把原本勉強溫飽的滄山縣庫房折騰得債台高築。
    杜北豐上任後,每日坐在簽押房裏,翻著賬簿,手指叩著茶盞,茶水都涼透了。
    “林彥秋這後生,不過二十出頭,區區從八品,從上頭空降下來,能翻出什麽浪?”
    杜北豐最初對這位新任同知滿心不屑。滄山縣上下盡是劉坤的舊部,他這個正印官尚且指揮不靈,一個乳臭未幹的年輕官員,能在這潭渾水裏攪動風雲?
    可當杜北豐命師爺查探林彥秋的底細時,卻著實吃了一驚。
    幾樁軍械招商案的奏折上,都留有他的筆跡,那位當年連董宣都能彈劾權貴的少年,如今竟被調來這偏遠州府。
    杜北豐摩挲著胡須,望著案頭的奏折,手指在林彥秋的名字上劃了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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