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鬧，滿心的思緒也被攪散，林彥秋隻得慢悠悠地繼續往外走。
    剛到大堂，又見那女子站在裏麵，臉上掛著一副“我事務繁忙”的表情。
    林彥秋正欲前往致歉，轉念卻作罷。
    隻見車夫小王與簡子豪已在府衙大堂等候多時。簡子豪望見林彥秋出來，趕忙上前道：“林大人！”
    林彥秋頗感意外，正思索如何聯係，不料對方主動找來。
    “簡主簿來得正好，本官正欲尋你。”
    寒暄過後，簡子豪自袖中取出一冊折疊工整的小冊子遞上，“這是衙署各司主官的名諱與府邸，特來呈予大人。不知大人尚有何吩咐？”
    官場威儀，果真令人生畏。簡子豪的恭敬，讓林彥秋感慨萬千。
    主簿在官衙中恰似總管，平日事務繁忙。
    林彥秋本欲請他陪同巡訪，轉念一想，還是以商請的口吻道：“本官欲巡訪諸鄉，為藥材種植一事做些實地勘察。初來乍到，不熟情形，不知簡主簿能否遣一人隨行？”
    簡子豪聞聽此言，麵上浮起審慎的笑，略一沉吟道：“林大人，這差事還是由卑職親自陪同吧。”
    林彥秋見簡子豪表請隨行，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微微頷首，“如此甚好，一切還請簡主簿多費心。”
    簡子豪感慨道：“林大人年少有為，且毫無官架子，實屬難得。”
    這是一句恰到好處的恭維。
    林彥秋聽著心中不由苦笑，那女子卻已款款移步而來。
    她身著水紅團花比甲，鬢間斜插一朵新摘的粉杏花，掩不住眉間三分桀驁。
    女子伸出纖指輕觸林彥秋腰間玉佩，笑語盈盈道：“官人莫惱，聽聞您是新任同知兼副知縣？實則生得風姿俊逸，難怪敢在桐城縣衙大堂對簿畢大人。”
    這女子言辭直白得緊，惹得旁人紛紛側目。
    林彥秋暗忖：莫非是城中哪個不拘小禮的千金？還是仗著幾分姿色肆意妄為？
    卻見簡子豪已揖手含笑道：“姚掌櫃莫要再打趣林大人了，當日您為林大人備下的廂房確是雅致，奈何大人公務纏身。”
    林彥秋聞“姚掌櫃”三字，心中已有了計較，這女子便是那在城中有名的雲嶺客棧東家。
    隻是這如弱柳扶風的女子，怎生一副精明幹練的做派？
    正思索間，卻見那人輕舒玉指，遞過一枚燒藍護甲：“奴家姚杏兒，這雲嶺客棧上下三十六房，原都是為您備下的。”
    “姚姑娘年紀輕輕，便能獨掌一方產業，實屬不易。”
    林彥秋微側身避開那遞來的手，食指輕輕點在護甲一角，隨即抽回，袖中指尖已沾了淡香。
    “不知這雲錦緞褥、沉香軟枕，每月又要破費多少紋銀？”他漫不經心掃過女子腕間金累絲鐲子，恰似在說旁的話。
    “官人說的可是那些銅臭之物？”姚杏兒抬手輕撫鬢角，墜子在發間晃蕩生光，“奴家不過仰仗祖上遺蔭，這杏花樓年租不過千兩，比起縣尊大人的月奉...”
    她話音未落，卻見林彥秋已斂了笑意，轉身拂袖便走。
    “既如此，在下便先告辭了。”
    林彥秋足尖輕點門檻，青襟靴底卻在石階上碾出細碎聲響，“還望姚姑娘日後莫要再提那‘雲錦’‘沉香’等字樣，縣衙清簡，恐汙了林某書生本色。”
    待那青衫背影轉過照壁，姚杏兒才收回投向他腰間玉環的目光，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方才被觸碰的護甲。
    丫鬟遞上銅鏡，鏡中倒影裏，她鬢邊杏花竟似沾了層薄霜。
    馬車緩緩啟動，待簡子豪掀簾入內，林彥秋輕搖折扇，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官府在客棧安置往來官員，這房資又是如何算的？”
    簡子豪聽聞此言，麵色瞬間沉了下來，仿佛吞了一枚青橄欖，苦澀在臉上蔓延開來。
    他猶豫片刻，方才壓低嗓音道：“此事說來話長。劉前縣令在任時，官府便在雲嶺客棧長期包下五間上房，每月例給一貫錢房資。可杜縣尊上任後，欲改此規，奈何積習難改，至今每月仍需額外貼補房資。”
    簡子豪說到此處，及時打住。
    林彥秋見狀，淺笑不語，不再追問，心下卻估算著，從杜北豐所住廂房的雕花木床、檀香軟褥來看，一日房資少說也在五百文上下，即便打個半價，也需二百五十文。
    客棧大堂內，姚杏兒倚在朱漆立柱旁，目送著林彥秋的背影隱沒在人群之中，嘴角噙著一絲探究的笑意。
    待那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她才緩緩轉身，蓮步輕移回到櫃台前，姚杏兒拿起筆墨開始寫信給女官葛妮，輕聲道：“你整日常掛在嘴邊的林縣丞，我今兒可瞧見了……”
    “那姚杏兒芳齡幾何？”林彥秋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簡子豪聽聞此言，不由輕咳兩聲，壓低嗓音答道：“大約弱冠有六吧。”
    “哦！”
    林彥秋輕應一聲，點頭示意，轉而笑著說道：“今日事務便全權交予簡主簿打理，一切聽從差遣便是。”
    簡子豪忙拱手道：“林大人客氣了。咱們不妨先往永寧鄉走一遭，那可是本縣殷實之鄉，洪縣尊早年便常駐於此主政。”
    簡子豪剛言罷，窗外飛鴿突然作響，其音清脆。
    他歉意地看向林彥秋，言道：“林大人，晚輩接個書信。”
    林彥秋頷首示意，轉而撚起一支草煙，默默望向窗外。
    “喻文博，你這小子，當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啊？我方才才和林大人商議前往永興鄉之事，車馬剛動，你就急著傳信來？若讓石毅知曉，定與你拚命。罷了，罷了，此事需向林大人稟報後方能定奪。”
    簡子豪說著，收起傳信，朝林彥秋笑道：“田湖鄉的喻文博傳來書信，想讓我把大人引到田湖鄉去，他惦記著藥材基地之事呢。”
    林彥秋心中微動，暗想他惦記的是基地之事，還是我手中的專款？
    然而他麵上仍平靜如初，淡淡道：“本官無妨，但凡所轄鄉鎮，皆需一一踏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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