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董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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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秋思忖片刻,笑道:“滄山縣人事繁雜,想必你心知肚明。倒不如先辦幾件實事,讓眾人知曉你已上任,也好立足。”
祝知禮聽了,得意地笑道:“這個你早已為我備好了,整肅吏治!我打算明日一早去拜會副縣丞田大人,討教整飭吏風之策。”
林彥秋淡淡一笑:“你能想到此處,我也放心了。”
正說著,前方兩騎快馬疾馳而過,馬上人眾提著“肅靜”,“回避”的長牌。小王回頭道:“看樣子是曲之望的人馬。”
林彥秋望向祝知禮,祝知禮搖頭道:“罷了,此時前往,怕是誠意不足。”
林彥秋輕聲道:“我對曲之望了解不多,一時間也難斷言。不過,聽說此人性格有些優柔寡斷。”
祝知禮搖頭歎道:“這種人,若居高位,才真叫人頭疼。”
林彥秋回到縣衙,與祝知禮約好夜間共進晚宴後,便回身處理公務,同時讓車夫小王繼續護送祝知禮前往其任所。
盛夏餘暉斜斜灑落於青磚黛瓦的庭院,林彥秋正伏在花梨木書案上,翻檢案頭的幾卷發黃竹簡,周遭靜謐無聲,唯有蟬鳴不絕於耳,與案上香爐裏嫋嫋升起的沉水香相互交織,仿若時光都放緩了腳步。
他身著月白色長衫,寬大衣袖隨著翻書的動作輕輕搖曳,下身玄色長褲束著同色腰帶,那素白的衣襟上繡著的幾朵素梅,針腳細密,為這素雅之服添了幾分清冷之韻。
半晌,正當他沉浸在竹簡古籍中,忽聽院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隨即小廝匆匆來報:“林大人,外麵有人送信來,說是董府老爺的親筆書信!”
林彥秋聞言,眉梢微挑,雖心下有些驚詫,但麵上不露聲色,緩步踱至院中。
那送信之人身著藏青色勁裝,腰間束著褐色革帶,頭戴一頂遮陽草笠,雖風塵仆仆,但身板挺直,透著股幹練。
林彥秋示意小廝接過信函,攤開一看,那行雲流水的字跡映入眼簾:“吾與汝母之事,下月定議,若得閑暇,還望屆時能歸家一聚。”
刹那間,林彥秋隻覺手中素箋似有千鈞之重,那原本縈繞在心間的諸多思緒,一並湧上心頭。
自幼缺失父輩陪伴,母親含辛茹苦將他養大,可母親與父親之間那段晦澀往昔,宛如橫亙在他心間的一道深壑,即便歲月如流,也從未被衝淡消弭。
他雖極力體諒母親苦衷,可當這封信真切地出現在眼前,那久埋心底的怨懟,又如暗夜驚雷,瞬間擊碎了他強裝的平靜。
他合上信箋,負手立於廊下,半晌無言,周遭日光都仿佛被這愁緒浸染,變得黯淡。終於,他低緩開口,聲線沉鬱:“煩請回稟董大人,近日府中事務繁雜,尚未能確知是否有暇前來。”
那送信人拱手應下,轉身欲走,卻又似有遲疑,回首道:“老爺再三囑咐,拙荊甚是掛念林大人,董大人也盼能借此機會,與林大人暢談往昔諸多憾事,還望林大人念及親情,莫要推脫。”
林彥秋聞此,唇角牽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弧度裏滿是被歲月碾壓過的悲涼。
他闔目片刻,腦海中浮現出多年前的一個月夜。彼時他年僅九歲,夜半驚醒,不見母親身影,懵懂地起身尋去。
月華如練,照著庭院深深,他悄聲立於窗欞外,卻見母親與一陌生男子相擁而立。
刹那間,孩童的天真的確被刺痛,他驚恐、迷茫,唯恐母親就此離他而去,便瑟縮在陰影之中,默默望著,直至那男子離去,母親轉身刹那,他瞧見她眸中的歡喜,似月光下的繁花,絢爛而刺眼。
那夜月色皎潔,卻在他心底投下無盡陰影,至此,那抹身影便如影隨形,成了他與父親之間無法言說的隔閡。
再睜眼,他輕歎一聲,望著送信人:“煩請轉告董大人,既為母親所願,墨卿自當盡力赴約。”
言罷,複歸書齋,闔上門扉,任那送信人離去,隻留那夏日的風帶著幾分涼意,穿堂而過。
回到書齋,林彥秋隻覺周遭景致都失了顏色。
那平日引以為傲的書香滿室,在此刻都成了無盡孤寂的陪襯。
他跌坐在斑駁的檀木椅上,雙手撐額,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
這多年情愫,似被一夜攪亂,再也無法平靜。他深知母親不親自傳話的緣由,她是唯恐他斷然拒絕,畢竟,母親雖行事有悖禮法,卻終是為情所困,在那傳統禮教的枷鎖下,她忍辱負重二十餘載,那份堅守,既是對舊情的眷戀,亦是對他的愛與愧疚的交織。
這一紙書信,仿若命運巨手,將他強行拽回那塵封歲月,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傷痛,那些想放卻放不下的怨念,都在此刻死灰複燃,將他緊緊裹挾,讓他在這熟悉的舊宅之中,竟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茫與無助。
清冷月光灑在青磚黛瓦之上,幾聲疏鍾驚起棲鳥,餘韻悠悠蕩開。
林彥秋正對著案頭竹簡出神,窗下斜倚的竹影忽地輕顫。極細微的叩門聲驚擾了滿室沉寂,他擱下狼毫,起身穿過半敞的檀香木屏風。
朱漆雕花的門扉半掩著,透過斑駁銅環的縫隙,依稀可見一襲雲紋襦裙的下擺。
林彥秋輕咳一聲推開木門,日光下立著的女子雲鬢微亂,發間珠翠晃動如浮光掠影。她身著藕粉色褙子,衣襟別著玉蘭香囊,裙擺沾著幾點露珠,顯然是策馬疾行方至此處。
“林知縣”三個字尚未來得及出口,李幽微先挑了挑眉:“莫不是不歡迎故交登門?”
她抬手整了整鬢邊垂下的步搖,那動作帶起一陣細微的風,將發間沾染的桂花香送入林彥秋鼻端。
書房內沉香嫋嫋,錯金銅燈投下暈黃光暈。
林彥秋負手立在案前,看著這位昔日同窗在錦杌上落座時微微蹙眉。
李幽微褪下半臂寬袖,露出半截藕臂,玉腕上金鐲隨舉手投足叮當作響。她不待奉茶,先自將紫檀木案上的狼毫把玩起來:“聽聞滄山縣新任知縣甚是清廉,連個書吏都未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