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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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彥秋眉梢微動,抬眼見李幽微正用描金指甲輕叩筆尖,露出她那半截染著蔻丹的指甲。
    李幽微突然輕笑一聲,將岸上的狼毫直直遞回:“滄山藥圃之事,還請知縣大人示下。”
    窗外傳來更漏滴答聲,院中老梅在風中輕晃枝丫,暮色透過花影灑在兩人身畔,勾勒出明暗交織的輪廓。
    暮色浸透半透的油紙窗,院外桂枝篩下點點碎金。
    林彥秋案前展開的卷軸隨著銅燈搖曳生出淡影,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悠悠的說:“藥山之事,具體的規劃,現在還沒有字麵上的東西,這個我回頭讓書吏們整理出來。這樣,我大致的跟你談一談,我的一些想法。目前是這樣……”
    那聲音裹挾著硯台邊滴落的墨香,徐徐展開。
    林彥秋侃侃而談,其實不是沒有字麵上的東西,而是這些東西都被藏在這書房暗格中的竹簡木牘之中,那些紙質卷宗被細心分類碼放,林彥秋不想被李幽微窺得太多機密,這才找借口推脫。
    李幽微雙肘支著香檀木案幾,青瓷茶盞旁斜放著的發簪輕點朱唇:“墨卿,可知我初見你時,隻道你是世家子弟遊學至此。”
    她微微仰著下巴,眉眼專注地看著林彥秋,手中摩挲著羊脂玉鎮紙,眼神飄忽間,不知落在何處。
    如今的林彥秋,雖仍是一襲月白長衫,卻因常微仰下巴的姿態,多了幾分傲然之氣。曾經那個在書院膳食房前徘徊,隻買最廉價青菜鹹菜的清苦少年,早已不見了蹤影。
    李幽微的思緒飄回往昔,記得那時在國子監書院內林彥秋總穿粗布衣裳,卻從不與人同食粗食,那模樣甚是孤高。
    她苦澀地笑,記得自己曾精心打扮,立在國子監書院後園曲徑旁,盼能引得林彥秋駐足。
    那一次李幽微鼓起勇氣,假意遺落發簪,喚林彥秋幫忙尋找,他卻隻將玉簪遞還,轉身便走,清冷的背影在青石小徑上漸行漸遠。
    林彥秋越說越覺察不對,李幽微眼神遊離,心神早已飄遠。
    他無奈輕歎,苦笑:“拜托幽微娘子,聽的時候認真一點行麽?別想東想西的。”
    李幽微從回憶中驚醒,忙伸手整理鬢邊的珠花,歉然笑道:“不好意思啊,墨卿,我想起一點陳年往事了。”
    林彥秋無奈聳肩:“那在下這可不就白說半天了。”
    李幽微搖頭:“沒有,我也還是聽了進去的。這樣罷,依你方才說的永興鄉和田湖鄉兩個點,明日我們一起下去看看如何?”
    林彥秋眉目稍舒,微微笑道:“好吧,那就暫定明日辰時,你依舊來縣衙尋我。”
    李幽微不滿蹙眉:“墨卿,你這是什麽意思啊?昔年國子監同窗,如今到了你的地盤,也不請我吃一頓好的?”
    林彥秋想起與祝知禮的約飯,苦笑道:“今日本已約了旁人,算了,看在同窗舊情的份上推了他。晚上我請你嚐嚐滄山縣的山珍野味。”
    林彥秋從袖中取出一管烏木竹雕的信筒,抖出一封疊得齊整的素帛,蘸著青瓷硯台中的鬆煙墨,又補了幾筆。他將帛書塞回竹筒,隨手拋給窗外候著的信鴿,順口問:“簡主簿這幾日可安好?前日聽聞他已坐鎮州衙簽押房,蹺著二郎腿批閱卷宗了。”
    “嗬嗬,知道了,今日酉時官署設宴,給新任巡防司長接風。”
    林彥秋擱下湖筆,轉身時撞見李幽微正對著妝台銅鏡描眉。屋內沉香嫋嫋,她身著藕荷色紗羅衣衫,領口別著珍珠金絲雀,卻被窗外漸暗的暮色映得有些憔悴。
    二人正欲推門而出,一陣綿長的叩門聲驚動了簷下棲鳥。林彥秋掀起湘妃竹簾,隻見簡子豪正站在藤蘿花架下,懷中捧著卷宗冊子,臉上堆著拘謹的笑。
    “簡主簿?” 林彥秋抬手負在背後,負手而立。
    簡子豪飛快掃了眼內室正對鏡梳妝的李幽微,躬身施禮:“適才收到田湖鄉喻大人書信,抱怨大人厚此薄彼,好事盡先與永興鄉。還托我代為說情,非要擺宴請大人。我琢磨著這趟差使難辦,隻好來請示。”
    林彥秋暗自思忖,正愁如何推脫這頓飯局,當下笑道:“既如此,就給喻文博這個麵子。你回信時附帶告知,這位李姑娘是為藥山專程前來接洽的,一同作陪。吩咐他尋個靠山的野味館子,莫要學那官場排場。”
    簡子豪聽得這話,臉上堆起的褶子更深了,躬身應諾。待他轉身急趨而出,拐角處喻文博立在山石影後,正將耳朵貼在牆縫上。
    “喻大人,您可把我害慘了。” 簡子豪壓低嗓子,將指節抵在石台上,沉聲道:“林知縣正在會晤永樂醫肆之人時,我冒然提這事。雖挨了幾句嗬斥,到底還是應允了。”
    喻文博聽聞林彥秋應允,暗自鬆了口氣。他暗忖著林彥秋近日為梨子銷路奔波,這才動了請客的心思,無非是想借機拉攏客商,順便探聽藥山之撥款事宜。滄山縣藥山一立,日後修路拓荒的銀子便能源源不斷。
    粗中有細的喻文博又壓低聲音問:“簡大人,您看何處設宴合適?”
    簡子豪將林彥秋的吩咐複述一遍,接著遞上半塊玉佩:“林大人說了,永泰商賈見多識廣,尋常菜肴難入其口。你就按這個意思辦。”
    喻文博思忖片刻,又試探著問:“飯後是否要安排些消遣?”
    簡子豪苦笑著搖頭:“喻大人消息太慢了。也不知林大人近日為何住進縣衙別院,不肯在雲嶺客棧落腳?”
    喻文博想起那日路過雲嶺客棧,瞥見掌櫃姚杏兒進進出出,心下頓時警惕。他忙道:“你少打探這些,隻管辦正事。對了,永樂醫肆來的管事是位女眷。”
    喻文博麵露尷尬,口中念叨著“晦氣”,轉身時卻不慎撞翻花架,引得一串鈴蘭落地碎裂。簡子豪望著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忍不住扯著嘴角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