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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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彥秋見她神色真切,心頭不由一軟,搖頭道:“方子還未出來。這惠民藥局你是知道的,沒個把時辰等不來結果。”說著指了指牆上“懸壺濟世”的匾額,苦笑道:”如今這世道,尋常百姓連診金都付不起。”
    宋歡歡聞言一怔。她自幼錦衣玉食,何曾為銀錢發過愁?但很快便回過神來,輕聲道:“那邊有坐處,我熬了荷葉田雞粥,趁熱用些罷。”
    林彥秋略一遲疑,終是走到廊下的紅木圈椅前坐下。宋歡歡正要揭開食盒,卻聽他問道:“這般時辰不歸家,令尊豈不憂心?”
    “我與他吵了一架。”宋歡歡手上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處處偏袒何家...後來我駕著馬車出來,隻說去閨中密友處借宿...”
    食盒揭開,荷葉清香混著田雞鮮味撲麵而來。林彥秋在宋歡歡殷切的目光下,默不作聲地將粥用完。恰在此時,藥童送來診脈結果,所幸隻是皮肉之傷,不過郎中還是開了十幾味藥材,有煎服的,也有外敷的膏藥。
    “你且歇著,我去抓藥。”宋歡歡一把奪過藥方,提著裙角就往藥櫃跑去,鵝黃色的裙裾在夜風中翻飛。
    林彥秋獨立廊下,望著宋歡歡在藥櫃前忙碌的倩影。夜風拂過,她鵝黃色的羅裙輕輕擺動,腰間環佩叮咚作響。此情此景,令他心頭泛起一絲苦澀。
    細想今夜種種,忽有所悟。憶起昔年遊曆西域時,曾聽一位智者言道:“為政之道,貴在權衡。凡涉利害,皆需斟酌。”此言可謂道盡官場真諦。說到底,廟堂之爭,無非利害二字。
    今宵按察使王晨這一番安排,倒給林彥秋上了生動一課。為官者,當明裏一團和氣,暗裏手段盡出。思及此,胸中鬱結之氣不覺散了幾分。
    “藥取來了。”宋歡歡捧著油紙包回轉,臉頰微紅,“去你府上罷。”見林彥秋怔忡,她垂首輕聲道:“這金瘡藥需外敷...你背上傷處...”
    簷下燈籠搖曳,在她姣好的麵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林彥秋心下躊躇。更深露重,若帶宋家小姐回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恐有損清譽。然見宋歡歡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相望,終是輕歎一聲,撩袍登上了她的青幔小轎。
    轎至宅邸,朱漆大門已閉。林彥秋悄然下轎,將一包上等煙絲塞給守夜家丁。那家丁會意一笑,吱呀呀推開側門。入得內院,宋歡歡徑自在湘妃榻上坐了,取出藥包,又尋來山泉水。
    “先用湯藥,再沐浴更衣。”她聲音輕若蚊蚋,“待會兒...待會兒為你敷藥。”
    待林彥秋沐浴畢,隻著中衣出來時,見宋歡歡雙頰緋紅,纖指緊絞著帕子。時已三更,燭影搖紅,這般情形著實曖昧。
    “過...過來。”宋歡歡聲音發顫。待林彥秋背身而坐,但見背上淤青如墨,她忽覺鼻尖一酸,珠淚竟不受控地滴落在那傷痕上。
    林彥秋背脊一僵,不敢回首。他心知若見那梨花帶雨的模樣,必會心軟。今夜對宋歡歡已太過寬容,斷不能再錯下去。
    宋歡歡慌忙拭淚,將膏藥細細敷上。忽地從後環住林彥秋的腰身,淚落如雨:“墨卿...我與那何家公子當真清白...不過是...是礙於父命虛與委蛇...”
    林彥秋心頭一軟,旋即冷笑:“若無半分情意,豈會與他同遊燈市,執手相看?此事不必再提,於我而言,已無甚意味。”
    他欲起身,卻被宋歡歡死死環住腰身。她羅衫半濕,哽咽道:“妾身知錯了...不該聽父命與何家子周旋...郎君要打要罰,但求莫要這般冷著...”
    “要如何?”林彥秋語塞。燭花爆響中,他暗自思量:
    宋歡歡非張氏那般甘居側室之人;
    不及陳氏願為他傾盡所有;
    不似肖氏能與他相敬如賓;
    更非齊家千金,門當戶對兩情相悅。
    這般牽絆,終是鏡花水月。
    燭影搖紅,林彥秋正自躊躇,忽覺背後宋歡歡止了啜泣。她藕臂環著他的腰,臉頰貼在他傷痕處,喃喃自語:“自君重返桐城,妾身已為君與家父爭執數次。若非母親以死相逼,斷不會赴何家子之約...”她青絲散落,在林彥秋頸間輕蹭,“那何家子雖不及君俊朗,倒也殷勤。哪似君這般,旬月不聞魚雁...”
    林彥秋聞言一震,方知自己大錯特錯。早該與她劃清界限,何必徒增糾纏?
    正欲狠心決斷,忽覺背上溫軟襲來。宋歡歡竟整個人攀附上來,櫻唇在他頸間一啄,吐氣如蘭:“今夜...便要了妾身罷。”她胸前軟玉緊貼,羅裳半解,“既知無緣白首,求君賜我一夜纏綿,以慰餘生...”
    林彥秋但覺渾身燥熱,暗驚:“莫非真要如祝知禮所言,做那薄幸之人?”燭花爆響,映得滿室春光。
    燭影幢幢,林彥秋猛然警醒。此等荒唐念頭,不過是宋歡歡欲以清白之軀作償罷了。美人投懷送抱,多半別有隱情。
    他輕歎一聲,緩緩掰開腰間柔荑:“卿本無負於我,何必如此?”
    林彥秋披衣而起時,餘光瞥見宋歡歡獨坐繡墩,雲鬢低垂,鮫綃帕子掩麵而泣。林彥秋整了整腰間書囊,溫言道:“今夜且在此安歇,墨卿另尋宿處。”
    朱門將掩之際,忽聞室內悲聲大作。林彥秋執扇的手頓了頓,終是“哢嗒”一聲合上門閂。簷外新月如鉤,他知道,這段孽緣,至此方休。
    獨立巷口,夜風蕭瑟。林彥秋忽覺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所。遠處一家客棧尚亮著燈籠,便踱步而入。
    “客官可要姑娘伺候?”開門的老板娘約莫三十有餘,脂粉遮不住眼角的細紋,燭光下更顯憔悴。
    林彥秋驚得後退半步,連連擺手:“不必!”慌忙合上門扉,猶聽得那婦人嘟囔:“假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