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差役遠遠瞧見祝知禮，慌忙上前行禮：“見過祝大人！”因不識林彥秋，隻當是尋常隨從。陳振回頭見林彥秋含笑而立，驚得連忙作揖：“下官參見林大人！”
    林彥秋心知陳振這是在托人辦事，卻也不點破，溫言道：“既是與友人小聚，不必多禮。”又向祝知禮介紹：“這位是文書房的陳振。”
    祝知禮雖不解其意，仍客氣地頷首致意。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響，四人身影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長。
    待林彥秋與祝知禮的馬車遠去，兩名差役麵麵相覷，年長些的壓低聲音問道：“陳兄與林大人相熟？”
    陳振略一遲疑，拱手道：“不過承蒙大人差遣，時常稟報公務罷了。”
    那差頭聞言頓時肅然：“陳兄這就見外了。方才林大人親自引薦，想必是要重用賢弟？”說話間，態度已不似先前倨傲。
    陳振暗自稱奇，先前為小舅子之事求人，還需看臉色行事。如今不過偶遇林大人，局麵竟已逆轉。他暗自警醒，萬不可借勢生事，遂謙遜道：“此事尚未定論。”
    差頭會意一笑：“明白！陳兄向來謹慎。”說著熱絡地攬住陳振肩膀，“今日這頓酒，定要由小弟作東。”
    陳振執意推辭：“王兄厚愛，陳某心領。但今日之約，豈可失信？”言辭雖謙，眉宇間卻難掩幾分得意。簷下銅鈴叮咚，映著三人各懷心思的身影。
    午後未時，值房門扉輕叩三聲。林彥秋端坐案前，淡淡道：“進。”
    陳振躬身而入，雖神色如常，目中敬意卻更甚。他雙手呈上兩卷竹簡：“大人囑托的講話文稿與會議細則已擬好，年主簿已過目。”
    林彥秋示意他落座，先取下麵那卷細則細看。但見字跡清峻，筆鋒內斂，不由暗讚此子心性。餘光瞥見陳振指尖微顫，便含笑道：“再添兩條，你且記下。”
    陳振立即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記事木牘，置於膝上執筆待記。
    “其一，設知縣直諫箱，每日由三司主事輪值；其二，民訟須當場決斷。”待陳振錄畢，林彥秋又道：“添入後請年主簿再審，無誤後謄抄呈上。”
    陳振強抑心中激動，恭敬遞上木牘：“請大人過目。”
    林彥秋見字跡工整如初，終於頷首：“去請年主簿來。另備馬車，你隨我去野河溝鄉走一遭。”
    陳振唇瓣輕顫，長揖而退。待其離去，林彥秋取出懷中銅漏，細觀時辰。
    陳振退出值房，眼眶微紅，低頭整了整衣冠，方至年主簿門前。長舒一口氣後，輕叩門扉。
    不消片刻，年主簿便來複命：“大人可是定了陳振？”
    林彥秋頷首：“且坐。卿尚有甚顧慮？”
    年主簿撚須道：“此子出身寒門，族親眾多。恐日後多有請托之事。今晨其妻便尋至衙門...”
    林彥秋笑道：“人情之常耳。觀其今日處事，甚知分寸。”遂將午間見聞道來。年主簿聽罷撫掌：“如此，便是他了。”
    陳振能入林彥秋法眼，全在幾處細微：午間偶遇時不借勢張揚；呈文時一筆好字；隨身備著記事木牘；跪坐書字仍工整如常；最後請示之恭謹。
    待年主簿告退，陳振再度叩門而入，神色已複平靜。林彥秋瞥了眼銅漏，不過盞茶工夫，暗自滿意。
    “自今日起，你便隨侍左右。”林彥秋解下腰間鑰匙遞過，“外間案幾歸你使用。”
    至衙門前，陳振疾步為林彥秋掀起轎簾。待其坐定，方詢：“可要先知會鄉裏？”
    林彥秋搖頭。陳振會意，正襟危坐。
    沿途但見民夫正在夯土修路，顯是撥下的銀錢已見成效。
    “陳師爺家中可有難處？”林彥秋忽問。
    陳振一怔，旋即笑道：“些微小事，已處置妥當。”
    “家事須及時料理。”林彥秋意味深長，“若有為難，但說無妨。”陳振連忙稱是。
    行至野河溝鄉，但見茅舍與瓦房雜處。陳振察言觀色，輕聲道：“下官祖籍正在此處。此地田寡民貧，往歲栽種梨桃卻滯銷，百姓血本無歸。後多往私煤窯賣命，近來官府整頓，頗生怨懟...”
    林彥秋閉目頷首，再不言語。轎外秋風瑟瑟，卷起幾片枯葉。
    不多時，馬車停在了鄉衙門前。陳振先行下車，林彥秋有意考校他的本事，便端坐車中靜候。
    隻見陳振入內片刻，便引著趙嫣霓匆匆迎出。林彥秋這才下車，站在車轅旁含笑而立。
    “下官參見大人！”趙嫣霓福了一禮，“怎不先知會一聲？”
    林彥秋拱手還禮：“本官此來隻為察看藥圃之事，稍坐即走。”
    趙嫣霓麵露慚色：“下官督辦不力，進度較他鄉遲緩...”
    “趙主事已盡心竭力。”林彥秋溫言寬慰。
    趙嫣霓側身相請，低聲道：“正在堂議藥圃事宜。大人可否...”說著以目示意。林彥秋會意，這是要他出麵鎮場。看來趙嫣霓雖官複原職，但先前那場風波，已讓某些人起了異心。
    “但憑趙主事安排。”
    入得議事堂，趙嫣霓肅容道：“諸位，林大人親臨視察！”堂下眾人愕然回首，但見林彥秋青袍玉帶立於門前。藥圃司吏率先起身行禮，餘眾這才慌忙施禮。
    林彥秋踱至上座，環視一周後對趙嫣霓微微頷首。趙嫣霓會意，朗聲道：“請林大人訓示！”
    在眾人的注目中，林彥秋抬手示意：“本官今日隻為聆聽。藥圃諸事，仍由趙主事主持。”說罷安然落座，堂下燭火搖曳，映得他麵容忽明忽暗。
    林彥秋端坐堂上，將議事之權盡付趙嫣霓。有上官坐鎮，滿堂肅然。趙嫣霓神采奕奕，條分縷析陳說藥圃諸事疏漏。每點到一人，那人必神色驟變。若在平日，怕是要當場頂撞，今日卻隻敢垂首聽訓。偶有竊竊私語者，林彥秋目光如電掃去，頓時噤若寒蟬。
    一個時辰過去，竟無一人敢造次。
    “諸位同僚，”趙嫣霓環視眾人，“今日林大人親臨，下官甚感慚愧。我鄉藥圃進度最緩，當著大人麵，下官自當反省。”說罷向林彥秋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