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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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懷中人情緒稍定,林彥秋輕叩紫檀案幾:“莫要作小兒女態,且坐正說話。”姚杏兒聞言立即端坐繡墩,絳唇微嘟,眼角卻還掛著將墜未墜的淚珠兒。林彥秋不由暗歎,這般做派若在梨園,怕是要成當紅的名角。
    “聽仔細了,在漕銀案結案前,你不可回滄山縣。事後給你兩條路。”他撚著案上青瓷盞繼續道,“其一是留在府城,幫著打理新開的騾馬行;其二是去蘇州,將滄山雲霧茶賣到江南。不過...”他故意頓了頓,“若選後者,本錢須得你自己籌措。”
    姚杏兒掩口輕笑:“全憑郎君做主。”說著從袖中取出個纏枝蓮紋荷包,“可知這裏頭十二張銀票共有多少?”
    林彥秋苦笑著搖頭:“連日查案,哪得閑工夫細看你的體己。不過謄抄了煤窯茶山的契書,其餘並未過問。”
    “姑姑早說過,郎君是刀子嘴豆腐心。”姚杏兒晃著荷包脆聲道,“每張都是三千兩的龍頭票呢!”
    “什麽?”林彥秋手中茶盞險些傾翻。姚杏兒卻撇嘴道:“這算什麽?修官道的匠人,每丈就能賺五兩雪花銀。從桐城到滄山縣的百裏官道,明麵是兩家營造司,實則...”她忽然收聲,隻將柔荑覆在林彥秋手上。
    林彥秋望著窗外交錯的雨絲,眼前仿佛閃過堆積如山的稅銀。正出神間,忽覺幽蘭香氣襲來,姚杏兒已倚入懷中,羅衫下的身子像春藤般纏上來:“冤家...妾身想你了...”
    見懷中人眼波瀲灩,林彥秋瞥見更漏將盡,急忙推開她:“莫鬧,卯時還要去按察使衙門。”姚杏兒聞言頓時繃直了脊背:“可是因我私自來訪連累了郎君?”
    林彥秋故意長歎:“罷官又如何?大丈夫立於天地間...”話未說完已起身整衣,從多寶格取出一枚魚符扔給她:“且在此歇息,要什麽使喚丫鬟去買。雖隻是七品俸祿,總歸是清白錢。”
    林彥秋推開姚杏兒,整了整衣冠,急匆匆地出門而去。他跨上駿馬,一路疾馳至按察使司衙門,翻身下馬,徑直走向王晨的公廨。
    他輕叩門扉,待裏麵傳來一聲低沉的“進”,方才推門而入。王晨身著深青色官袍,正伏案批閱文書,見林彥秋進來,微微抬眼,示意他坐下。待林彥秋端正坐定,王晨神色肅然,沉聲道:“林大人,有人遞了密折,彈劾你幾樁事,本官奉上命詢問,望你如實作答。”
    林彥秋心頭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挺直腰背,目光沉穩地看向王晨,朗聲道:“王大人但問無妨,下官行得正、坐得直,問心無愧!”
    王晨見他這般態度,微微頷首,隨即壓低聲音道:“有人實名檢舉你三件事:其一,與‘永樂藥行’的女掌櫃李幽微過從甚密,又與臨安城《江南邸報》的齊姓女編修不清不楚,甚至曾留宿她於你的府邸一夜,此事可屬實?”
    林彥秋略一沉吟,整理思緒,隨即從容答道:“李幽微乃下官昔日同窗,此事本無需向朝廷稟明。她如今執掌‘永樂藥行’華中分號,常駐桐城督辦藥材種植與工坊興建,下官身為籌建主事,與她往來皆屬公務範疇,大人可派人詳查。”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齊編修夜宿一事,確有其事。不過,張芝怡乃下官未過門的妻子,即便拋開婚約不談,那夜也絕無苟且之事。當晚她因文書事宜,與下官商議至深夜,城門已閉,不便歸家,故而留宿。大人若不信,可遣穩婆查驗,下官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她仍是完璧之身!”
    說到最後,語氣已帶幾分憤懣。王晨原本緊繃的麵色漸漸緩和,嘴角甚至浮現一絲笑意,但很快又收斂起來,重新板起臉來。
    “第二樁事。”王晨端起青瓷茶盞,指節輕叩案幾,沉聲道:“檢舉人稱你貪墨銀錢,雖無實據,但指你日常所抽煙絲皆是名貴之物。以你七品俸祿,如何供得起?再者,滄山縣新辟商埠時,你擅自優待外埠商賈,免其地銀建作坊,此事又作何解釋?”
    林彥秋聞言,不由苦笑。他撣了撣湖藍直綴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緩聲道:
    “下官所吸煙絲,確未花自己半文銅錢。”他故意頓了頓,見王晨眉頭微皺,才繼續道:“但皆是家姐所贈。大人盡可查證,看下官可曾收受旁人一支煙筒?至於滄山商埠的地契之事,那是經府衙合議而定。因那商幫承諾包銷我縣一萬五千畝雪梨,這才許他們在碼頭旁建紙匣坊與貨棧。怎的到了某些人口中,倒成了下官貪贓的罪證?”
    他越說越激憤,袖中拳頭已暗自攥緊。王晨卻忽然展顏一笑:“林大人莫急。最後一問,你這家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常年供你這等名貴煙絲?”
    林彥秋無奈搖頭:“和盛錢莊‘肖大東家,便是在下家姐。說來慚愧,她身家不過區區...千萬兩白銀罷了。”
    “當啷”一聲脆響,原是王晨失手碰翻了茶盞蓋。林彥秋這才注意到角落裏的禦史正在錄供。
    王晨整了整緋色官袍起身:“林大人稍候,本官去去便回。”林彥秋從容頷首,實則心中暗忖:隻要不牽扯出姚杏兒藏在紫檀妝奩裏的銀票,萬事無憂。縱使查出那丫頭,誰又能證明是他林彥秋幫著藏匿?
    此刻窗外竹影婆娑,王晨自始至終未提“姚氏”二字,林彥秋索性閉目養神,指節悠然叩著黃花梨扶手,等那茶湯重新煮沸。
    王晨出了公廨,徑直往知府李樹堂的院落行去。穿過回廊時,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響,他整了整緋色官袍的袖口,輕叩雕花木門。
    “大人,都已問明了。”王晨入內拱手,從袖中取出方才抄錄下的口供。
    李樹堂端坐在黃花梨案後,麵色陰沉如鐵。待閱覽放畢,他猛地一拍驚堂木:“這些宵小之徒,正事不做,專會構陷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