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求情

字數:3080   加入書籤

A+A-


    林彥秋收到田大暉的二次傳信,立即吩咐備轎。正要出門時,卻見方俊琪的家仆匆匆趕來,遞上一封素箋。展開一看,方俊琪的字跡溫潤如玉:
    “墨卿吾弟:
    聞城建一案,周主事年事已高,可否網開一麵?”
    林彥秋執信的手微微一頓。方俊琪是他祝叔伯的親故,更是他在官場上最堅實的盟友。這個麵子,他不能不給。沉吟片刻,他提筆回道:
    “俊琪姊:
    周主事若能在三日內呈上詳實案卷,明確各吏員職責,並自陳失察之過,弟自當酌情處置。”
    寫罷,他輕輕吹幹墨跡。這樣的回複,既保全了方俊琪的顏麵,又不失朝廷法度。想必方俊琪看到回信,也會明白他的苦心。
    林彥秋整了整青色官袍的領子,大步走向院外。晨光中,他的轎子已經備好,四個轎夫肅立待命。他撩起衣擺正要上轎,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頭對管家吩咐道:
    “去告訴周主事,讓他把城牆修繕的工料賬冊一並整理好。若是再有什麽紕漏...”話未說完,但管家已經會意,躬身稱是。
    轎子穿過晨霧未散的街道,林彥秋靠在轎中閉目養神。他知道,今日這場議事,注定不會太平。
    清晨的城門口,秋風卷著落葉掃過青石板路。因是休沐日,本該冷清的城門處卻漸漸聚起人影。田大暉來得最早,隻帶了一個長隨,乘著一頂青布小轎匆匆趕到。那轎子甚是簡陋,轎夫跑得滿頭大汗,顯是一路疾行而來。
    不多時,杜北豐的轎子也到了。眾人定睛一看,竟是一輛民間常見的騾車,車篷上還打著補丁。杜北方撩開車簾下來時,官袍下擺沾了些許泥點子,想是路上顛簸所致。
    林彥秋是第三個到的,依舊是一襲靛青直裰,徒步而來。方俊琪隨後騎著一匹瘦馬趕到,馬鞍陳舊,馬鬃上還沾著草屑。
    這本不算什麽大事,卻引得四位大人齊齊現身,那些姍姍來遲的官吏們遠遠望見這一幕,都驚得不敢上前,四位大人竟蹲在城牆根下低聲商議著什麽。幾個乘著官轎來的主簿、典史見狀,險些以為看花了眼,直到看見周主事站在一旁不停地用袖子擦汗,才確信沒走錯地方。
    “按《吏部則例》,休沐日不得擅用官轎吧?”林彥秋緩緩起身,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
    田大暉神色凝重地點頭:“這條規矩,怕是都被諸位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杜北方冷笑一聲:“那今日便幫諸位回憶回憶。”
    方俊琪輕笑:“今日乘轎來的,每人罰俸一月充作修城之用便是。”這話說得輕鬆,卻叫那些乘轎而來的官吏麵如土色。
    杜北豐早已命書吏暗中記下,到場官吏十有八九都是乘著官轎來的。這一記悶棍,打得那些乘轎的官員兩股顫顫。
    漸漸地,圍觀百姓越聚越多。捕頭祝知禮反應極快,立刻調來差役維持秩序。原本隻是查勘城牆失修一事,經林彥秋暗中引導,竟成了整肅全縣吏治的現場會。
    日頭漸高,青石板地麵開始發燙。杜北豐率先發言,因天氣炎熱,話說得簡短有力。田大暉、方俊琪依次陳詞。輪到林彥秋時,他擺手笑道:“本官隻說兩句,望諸位今後勤勉任事,莫負朝廷厚恩。”突然臉色一沉,聲音陡然提高:“若再有此等禍害百姓、敗壞官聲之事,本官定當上奏朝廷,請旨革職查辦!”
    林彥秋未在周主事一事上窮追猛打,讓田、杜二人略感意外。但想到周主事是方俊琪舉薦的,二人心中便有了計較。因摸不準林彥秋的真實意圖,會上也未再深究。
    這場議事持續了一個多時辰,重在申明官員問責之製。散會後,四位大人皆步行回衙,這無聲的舉動,比什麽訓斥都更讓那些乘轎而來的官吏羞愧難當。當然,也有人私下嘀咕這是做戲,比如杜北豐的官轎其實是送公子去府學讀書了。
    回到衙門,四位大人立即召集堂議,專論周主事失職一事。如今的滄山縣,雖說上頭派了五位官員下來,但這五人各有來路,並非一黨。故縣衙大事,終究還是掌握在這四位手中。
    簽押房內,檀木案幾上的青瓷茶盞早已涼透。關於城牆失修一案,林彥秋的意見擲地有聲:
    “涉事吏員必須嚴懲不貸!傷者湯藥費,當由瀆職者俸銀中扣除。其餘處置,待詳查後再議。”林彥秋一襲靛青官袍端坐如鬆,腰間銀魚袋隨著他斬釘截鐵的動作輕輕晃動,“周主事雖非當日值勤,然身為主官,難辭其咎。當自陳罪狀,張榜公示,以觀後效。”
    朱筆批紅的處置文書上,墨跡森然。老周的烏紗帽算是保住了,可誰都明白,這位主事的仕途已然斷送,再過兩年,便是致仕之期。
    堂上眾官紛紛附議,可那些精明的老油條們暗地裏都在盤算:這林彥秋看似鐵麵無私,到底還是給周主事留了體麵。若不是方俊琪那封說情的信...
    日影西斜,堂議方散。林彥秋謝絕了官轎,獨自雇了輛青幔小驢車返回驛館。車簾低垂間,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若非方俊琪那封八行書,今日定要拿周主事殺雞儆猴!想到此處,他攥緊了袖中的玉骨扇。
    驢車碾過青石板路,忽聽得街邊茶肆裏傳出議論:
    “聽說今兒個縣太爺們都是步行議事...”
    “可不!那些乘轎的老爺們臉都綠了!”
    林彥秋嘴角微揚。幸有早間這出“官轎風波”,才讓他順勢轉了話頭,既全了方俊琪的顏麵,又未失縣丞風骨。車簾隨風掀起一角,恰見幾個衙役正往告示欄張貼周主事的悔過書,圍觀百姓指指點點。
    “大人,驛館到了。”車夫勒住韁繩。
    林彥秋整了整衣冠,心下暗歎:這官場沉浮,終究難逃人情世故。可轉念想到那些城牆下受傷的百姓,又覺胸中塊壘難消。今日這般處置,也不知能否警醒那些屍位素餐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