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推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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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暉心中暗忖:“杜大人此舉未免太過,為求政績竟將這燙手山芋推給一個後生?莫非另有所圖?”方俊琪亦是同樣心思,從最初的擔憂轉為懷疑這是給風頭正盛的林彥秋設的局。
但見林彥秋神色自若,二人又不免心生欽佩。麵對這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還能如此鎮定,倒真有幾分大將之風。
滿堂寂然,杜北豐捋須微笑,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彥秋:“林大人如今還兼著賦稅錢糧的要務,若覺力有不逮,但說無妨。”
田大暉正欲出言反對,卻聽林彥秋已拱手道:“下官願效犬馬之勞。”這話將田大暉到了嘴邊的諫言生生堵了回去。他詫異望去,隻見那年輕人依舊神色淡然,不禁暗想:“莫非真是為朝廷大計,不計個人得失?”聯想到林彥秋到任後的種種作為,田大暉心中愈發篤定,再看時眼中已帶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敬意。
杜北豐提議,林彥秋應允,其餘官員默許。這看似棘手的差事,就這樣落在了林彥秋肩上。
杜北豐順勢將“生員充裏長”一事提上議程,言明此製與“考成法”相輔相成,並提議仍由林彥秋總攬。見林彥秋再度應允,在座諸位大人皆麵麵相覷。今日堂議著實蹊蹺,看似舊派勢力內訌的前兆,卻又如林彥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散衙後,林彥秋剛回到簽押房,便見方俊琪的家仆匆匆送來密函。展開一看,但見字跡略顯急促:“今日堂議,似有異樣。”
林彥秋提筆蘸墨,在回帖上寫道:“此二策本為下官所倡,自當一力承當。”筆鋒一頓,又添一句:“滄山正值多事之秋,豈敢以私廢公?”
方俊琪收到回帖,盯著那句“以私廢公”良久,終是長歎一聲,再書一帖:“吾之立場,始終如一。”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叩門聲。田大暉撩袍而入,陳師爺識趣地奉上雲霧茶後掩門退下。
“今日堂議,著實令人意外啊。”田大暉輕撫茶盞,目光如炬。
林彥秋取過水煙袋奉上,自己亦點了一筒,笑道:“孟子有雲:當今之世,舍我其誰?既為始作俑者,自當善始善終。”
見其豪氣幹雲,田大暉心中暗歎:這本該是杜北豐親自主持的要務,杜大人此舉實非君子所為。起身告辭時,忽又駐足道:“生員充裏長一事,眼下正值秋闈放榜,宜早作打算。”
“下官擬在臨安城貢院設棚招賢。”林彥秋拱手相送。
田大暉頷首:”速擬條陳,待堂議時呈報。”說罷,青袍一角已消失在回廊轉角。
雲嶺客棧的買賣契約終是落定了。田大暉身著絳色官袍,親臨畫押儀式。劉掌櫃穿戴一新,執狼毫在契書上按下朱砂手印。自此,這座百年老店便歸了簡家娘子。
簡麗帶著幾個得力丫鬟進駐客棧,著手整頓。細查之下,客棧雖顯陳舊,卻遠不至破敗,略施修繕便可開張。在用人一事上,簡娘子終究作了讓步,留用了二十名原店夥計,其餘人等亦多是舊人。不過七日,雲嶺客棧便重懸幌子,開門納客。
恰在此時,縣衙頒布《官吏車馬新規》。兩班官吏共獻出十五輛官轎、馬車公開競賣。新規明令:上下值不得擅用官轎。杜北豐更是以身作則,不知從何處尋了頭小毛驢,每日“得得”地騎著招搖過市。
這場競賣倒也熱鬧,所有車馬盡數售出,為府庫添了筆進項。連林彥秋那頂青呢官轎也換了頂素布小轎。對此,林彥秋渾不在意,以他身份,想坐八抬大轎亦非難事。
滄山縣這番舉動,引得臨安城邸報爭相報道。幾位畫師更是專程趕來,將改製情景繪成圖冊。奇怪的是,在這滿城風雨中,卻獨獨不見林彥秋的身影。原來他以公務繁忙為由,推卻了所有邀約。近來風頭太盛,是該斂一斂了。
林彥秋正在書房擬寫招賢榜文,忽聞門外驛丞高呼:“大人,急遞鋪送來臨安城加急文書!”拆開火漆,竟是祝文的親筆手劄:
“墨卿賢侄:滄山縣又得殊榮矣!今晨部堂議事,爾等所創‘吏治考成法’得陳撫台盛讚,言滄山縣衙勇於任事,堪為全道表率。此事已定為道試,待成效顯著,當推行各府州縣...”
林彥秋目光在“陳撫台親提此事”幾字上停留片刻,不由暗忖:此番機緣,倒是意外。旋即展信續讀:
“...另,農桑新策已獲準試行,速來臨安城詳議。”
合上信箋,林彥秋倚欄遠眺。青煙自水煙袋中嫋嫋升起,城郭燈火如豆。由府試至道試,雖有機緣巧合,卻也暗合天時。想那“考成法”與“生員充裏長”二策,雖有鄰道先例,終究險阻重重。今得道衙首肯,阻力自當消弭大半。
憶及堂議時杜北豐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林彥秋嘴角微揚。這燙手山芋,倒成了進身之階。當初接下這差事時,不過是想為滄山百姓做些實事,豈料...
暮色中,林彥秋忽覺胸中塊壘盡消。自幼受外祖教誨,“達則兼濟天下”六字早已刻入骨髓。雖在宦海沉浮中難免同流合汙,然為民請命之心未改。即便他日因此丟官去職,這些年攢下的田產鋪麵,也夠做個富家翁了。
想到這裏,他撣了撣衣袍起身,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頂烏紗,戴著倒是愈發輕快了。”
寅時三刻,林彥秋便已起身。一襲靛青短打,在滄山縣城的小巷中慢跑。久坐簽押房,腰間玉帶已有些緊,他決意要將這“富貴肚”扼於萌芽。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忽一陣腐臭襲來。清晨本該是柴米油鹽的煙火氣,這惡臭卻格外刺鼻。但見路上行人紛紛以袖掩麵,匆匆而行。
林彥秋以帕捂鼻,循臭而去。轉過一處街角,赫然見一條丈餘寬的臭水溝,穢物堆積,蚊蠅亂飛。四下打量,此處原是塊空地,周遭皆是民宅,想是日久天長,成了傾倒穢物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