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穢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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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步退至二百步外,林彥秋方敢放下帕子。雖已遠離,那腐臭似仍縈繞鼻端。
“如此穢地,竟無人過問?”林彥秋心頭火起,晨練的好興致蕩然無存。回到衙門,本欲遣人喚清道司主事,轉念一想,索性換了官服,帶著書童小王直奔清道司。
清道司雖不歸他直管,但既在推行“考成法”,這等關乎民生之事,自當過問。想那穢溝非一日之積,周遭百姓豈能無怨?清道司緣何置之不理?
徑至清道司主事唐家山的值房,輕叩門扉,內裏傳來一聲威嚴:“進!”
推門而入,但見唐主事正端坐案後,舉著邸報遮麵。林彥秋見狀,冷笑道:“唐主事好生悠閑。”
唐家山原以為是下屬,聞此陰陽怪氣之言,怒摔邸報:“放肆!”話音未落,臉色驟變。
“林...林大人!”唐家山變臉如翻書,轉眼堆滿笑容,慌忙起身相迎。
林彥秋此番前來,本就不是興師問罪。他深知這穢物堆積之事,必有諸多緣由。見唐主事如此殷勤,臉色雖沉,語氣卻緩了幾分:“今日偶見一事,特來詢個明白。”
環顧這清道司值房,確實寒酸。榆木案幾已顯裂紋,公文架的漆皮斑駁剝落,連那太師椅的藤麵都磨得發亮。林彥秋在吱呀作響的官帽椅上落座,唐主事已忙不迭地去沏茶。但見其青布官袍下瘦削的背影,活似根風中竹竿。
“不必張羅,問完便走。”林彥秋見他清貧至此,倒生出幾分不忍。
唐主事卻執意奉上雨前龍井,這才欠身坐在下首。麵對這位年輕十歲的上官,他笑得有些勉強:“不知大人欲問何事?”
待林彥秋道明晨間所見,唐主事霎時麵如土色。想到城建司周主事的前車之鑒,他急聲道:“下官這就去查個明白!”
林彥秋心中暗歎此君竟對轄地如此生疏,卻也不便發作,隻淡淡道:“速去速回。”
不過半盞茶工夫,唐主事便領著個三十出頭的婦人進來。那婦人荊釵布裙,雙手粗糙,顯是常年勞作的。
“這位是負責那片的秦管事,最知根底。”唐主事躬身道。
林彥秋已起身拱手:“本官林彥秋。”
秦管事何曾與這等大員相對?慌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才敢回禮:“民、民婦參見大人...”說話間,指尖厚繭擦過林彥秋的手掌,硬如樹皮。
“但坐無妨。”林彥秋溫言道,目光在她龜裂的手紋上停留片刻。
見林彥秋神色溫和,秦管事漸漸放下拘謹,將其中緣由娓娓道來。原來那片穢地本是城外一處野溝,因地處幾個裏甲交界,漸漸成了三不管地帶。附近百姓多是自建屋舍,前任縣衙擴建城區時,未明定此地歸誰管轄。
“回大人的話,”秦管事欠身道,”那處原是條灌溉溝渠。附近居民貪圖便利,日日往裏頭傾倒穢物。日積月累,便成了如今模樣。”
林彥秋執筆在青藤紙上細細記錄。這才明白,那一片屋舍參差,原是因無人規劃所致。長此以往,必成禍患。
“此事雖非清道司全責,然爾等亦有失察之過。”林彥秋合上記事簿,“當務之急,須先清理穢溝。”
唐主事聞言,苦著臉拱手:“大人明鑒,清道司這些年...”說著指向院中幾輛破舊糞車,“您看這些家什,還是先朝留下的。下官的轎子,連轎帷都打了三處補丁...”
林彥秋抬眼望去,但見院中糞車朽木斑駁,拉車的瘦馬肋骨嶙峋。沉吟片刻道:“爾等可將困難具折上呈。本官自會向府尊諫言。然則...”話鋒一轉,“穢溝之事,須得即刻處置。”
臨行前,林彥秋在門檻處駐足:“不妨在附近設個穢物暫存處,張榜曉諭百姓。如此,日後也好管理。”
唐主事連連作揖:“大人體恤下情,下官定當竭力而為!”
出了清道司衙門,林彥秋撚須沉吟。此事當先尋田大暉商議,再由其轉告喻文博。雖說自趙嫣霓那樁事後,喻文博與自己親近不少,但終究是田大暉一手提攜的人,這其中分寸,不可不察。
回到縣衙,林彥秋徑直往田大暉值房去。叩門而入時,田大暉正伏案批閱文書,見來人是林彥秋,略顯詫異:“墨卿兄今日怎得閑暇?”
兩人自上次堂議深談後,交情愈厚。林彥秋撩袍落座,將晨間見聞細細道來,說到清道司的困窘時,田大暉麵色漸沉,歎道:“此事實乃縣衙失職,竟讓百姓與穢物為鄰。”
“通判大人言重了。”林彥秋捧起茶盞,“新班子履任以來,夙興夜寐,此事實乃積弊。不僅要清理穢溝,更需理清地界,明確責屬,方能根治。”
田大暉指節輕叩案幾:“此事當盡快議個章程。百姓疾苦,拖延不得,否則...”話到此處,他搖頭苦笑,“怕是要被指著脊梁骨罵了。”
窗外蟬鳴聒噪,二人又細商了些許細則。臨別時,田大暉執意送至廊下,夕陽將兩道身影拉得老長。
說完穢溝之事,林彥秋話鋒一轉:“臨安城農桑司已有鈞令,擬將滄山農桑新法列為全道典範。下官思忖,不若由縣衙牽頭,與民間商號合股,建個‘滄山梨行’,自栽種至販售一體經營。待梨事有成,再推及其他山貨。滄山多山少田,此策正合地利。”
田大暉聞言雙目一亮,傾身問道:“可是又得了司裏撥銀?此番既為典範,想必資助不菲?”
“細則尚未定奪,”林彥秋輕撫茶盞,“但祝司丞已遞來口信。聽聞司丞不日或將調任,故盼我等速將此事落定,他也好安心赴任。”
田通判心下恍然。此例一開,日後錢糧自有來處,至少三五年內不必為山林賦稅發愁。祝司丞臨行猶記掛滄山,足見其與林彥秋交情匪淺。想當年祝司丞雖受牽連,卻隻是平調臨安衙,可見聖眷未衰。難怪其子祝捕頭能任滄山總捕,想必府衙也對祝司丞心存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