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
    龍案上堆疊的奏疏已去了大半，崇禎又放過去一份，堆在最頂層。
    這已是今日批閱的第五百三十七份。
    案側還放了二十餘份奏疏，皆是朱筆濃圈密點、批注逾尺的要緊文書，大多是給太子的回複。
    王相堯適時過來“攬件”，同時提醒道：
    “陛下，您已經看了整日的奏疏，眼皮子該乏了，歇歇吧。”
    崇禎微微頷首，他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肩背，目光掃過未批的奏疏，說道：
    “好了！休息完了！
    點燃燭火，朕要繼續看奏疏！”
    “陛下！” 王相堯捧著奏疏的手一頓，“奴婢早已備好了晚膳，陛下好歹用些再看啊。”
    回應他的，是紙張翻動的輕響。崇禎已重新落座，目光緊鎖在奏疏上，隻從鼻腔裏透出兩個字，輕得像風：“沒空。”
    這時。
    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定王探進半個身子，小眉頭皺著，見龍案後父皇疲憊的臉色，忍不住快步上前，勸道：
    “父皇，兒臣聞著禦膳房的香氣了，您先趁熱用些吧。”
    崇禎抬眼看向兒子，臉色柔和了些許，點點頭：
    “嗯，傳膳吧，朕就在這裏吃。”
    王相堯聞聲退下，不多時便領著內侍抬著食盒進來。
    崇禎一手按著奏疏，一手執筷，目光仍膠著在字裏行間，嘴裏機械地嚼著。
    不多會兒，忽然停了動作，筷子懸在半空，低聲嘟囔似在自語：
    “太子比朕有福氣啊，他這一監國，不僅有王徵入朝，還有方以智著書，現在竟然連孫雲球都進獻千裏鏡了。”
    侍立一旁的定王聽得懵懂，仰著臉好奇問道：
    “父皇，那孫雲球是做什麽的？竟能造出‘千裏鏡’這般物件？”
    崇禎道：
    “此人和你的講學先生一樣，都是飽學之士。
    其父是三甲進士，現任莆田知縣，他去年才考中秀才，今年就給兵部進貢了自製的千裏鏡。”
    定王聞言一驚，脫口道：
    “我大明竟也能自製千裏鏡了？這秀才莫不是因地處南洋附近，買了紅夷的鏡子來冒充自己所製？”
    崇禎聞言輕笑，語氣帶著幾分篤定：
    “你可別小瞧了兵部的人，紅夷的工藝路數，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說罷，他從案上拿起一份奏疏，展開道：
    “此人當真是個人才，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竟還有精力鑽研千裏鏡。你瞧，他還發明了‘眼鏡’，能助老者看清蠅頭小楷呢！”
    定王是見過眼鏡的，卻都是內廷從紅夷處采買的，聽聞大明竟有人能自製，不禁咋舌：
    “竟有如此奇人！”
    崇禎點頭，繼續道：
    “你且看，兵部奏疏裏寫著，這孫雲球還製出了‘顯微鏡’，竟能看清跳蚤的足爪、蒼蠅的眼！
    如今兵部對他極為推崇，甚至奏請朕設立一個專隸兵部的‘鏡衙’，由他總領其事，專門督造千裏鏡，今後供全軍所用。”
    定王驚歎道：“原來兵部果然有識人之明！父皇想必會準了這奏請吧？這新設的衙門，該定個幾品官階才好？”
    崇禎想了想道：
    “便定個四品吧。再加封他為伯爵，賞銀3000兩。”
    崇禎如此重視此事，因為曆史上孫雲球被譽為“中國光學之父”，他的技術流散出去後，蘇州等地出現專業眼鏡作坊，形成產業鏈，眼鏡價格從“一匹馬等價”降至“二三錢銀”，實實在在惠及了尋常百姓。
    定王驚得瞪大了眼，聲音裏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急促：
    “又要封伯？父皇，難道這些奇技淫巧，竟比浴血沙場的軍功還要厲害？”
    崇禎抬手輕輕撫過他的發頂，語氣沉穩：
    “你想想，王徵改進的火器，在戰場上殺了多少敵軍？又讓多少大明將士免於傷亡？
    他在封伯的時候，別人能預見這一點嗎？
    同理，方以智的那些理論和孫雲秋的鏡子，也能極大的提高大明的軍力、國力。”
    定王忙不迭點頭應道：“兒臣明白了！父皇英明！”
    說著便伸筷夾起一塊油亮的雞肉，恭敬地遞向崇禎：“父皇，您嚐嚐這個。”
    崇禎含笑張口接住，細細嚼了，才溫聲道：
    “既然你今日得閑，便在一旁看看這些奏疏吧。多學學你哥哥處理政務的法子，也為將來去海外做些準備。”
    定王聽得這話，立刻正了神色，乖乖在一旁坐下，捧著奏疏看得格外專注。
    父子二人一直看到深夜，才熄燭睡下。
    次日天剛蒙蒙亮，父子倆便已起身，在院中練了套拳法，驅散困意。用過簡單的早膳便回到案前，繼續批閱堆積的奏疏。
    這般忙到日頭正中，忽聞殿外腳步聲急促。
    隻見王相堯捧著一封火漆印封的捷報快步進來，臉上堆著掩不住的喜色，揚聲奏道：
    “陛下！川北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