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
    趙老帽赤著上身，高舉著一柄大刀站在快船船頭，迎麵而來的流矢擦著耳畔飛過，釘在身後的船板上嗡嗡作響，可他眼皮都未曾眨一下，隻是梗著脖子嘶吼：
    “不要停！給老子往前衝。殺光這群狗官兵，船上的財貨全歸弟兄們！”
    主將這般悍不畏死，身後的闖軍賊兵更是如打了雞血般瘋狂。
    他們光著腳丫在搖晃的船板上奔走，有人中箭倒地，立刻就有同伴將其屍體拋下船，替他劃槳繼續往前衝。
    水師的號角聲在江麵上來回激蕩，像是催命的鼓點，百艘漁船改裝的戰船首尾相接，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船槳整齊劃一地拍打著水麵連綿不絕地壓向下遊。
    反觀湖廣水師這邊，剛剛經曆一場潰敗，陣腳早已散亂。
    無論將士還是漁夫都很是萎靡，處處彌漫著喪氣的氛圍。
    將士們或癱坐在甲板上喘息，或對著江麵發呆，連劃槳的漁夫都耷拉著腦袋，手臂有氣無力地擺動著，整個船隊裏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喪氣，仿佛連江水都帶著幾分沉鬱。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周大啟的吼聲突然劃破了這片萎靡。
    周大啟見在堆積到一起的漁船上跳一路踉蹌著跳躍，最後穩穩落在最外圍一艘小船的船頭。
    他站穩後拔出腰間佩刀直指前方，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兄弟們！咱們退無可退了！跟著本官殺回去，隻要能把這群賊寇打退，朝廷自有重賞。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若是不幸戰死，朝廷給的撫恤夠家裏老小快活下半輩子，總好過在這裏等死！
    兄弟們，跟本官殺！”
    “且慢。”
    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傅上瑞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
    周大啟猛地回頭，見是他，頓時怒道：“怎麽？傅將軍是怕了不成？”
    傅上瑞卻沒理會他的怒氣，隻是高聲喊道：
    “周大人是水師主帥，當坐鎮中軍調度全局，豈能輕易犯險？衝鋒陷陣的事情，交給末將便是！”
    話音未落，他已鬆開周大啟的胳膊，轉身躍上一艘待命的小艇，接過身邊士卒遞來的一柄寒光閃閃的鉤鐮刀，揚聲高呼：
    “湖廣的兒郎們，隨我殺……讓這群賊寇看看，咱們水師的骨頭硬著呢！”
    小艇如離弦之箭般，率先衝了出去，傅上瑞的吼聲在江麵上回蕩。
    湖廣水師的將士們看著那道衝鋒在前的身影，又想起方才周大啟許諾的撫恤，原本萎靡的士氣竟漸漸提了起來。
    有人咬著牙站起身，有人重新握緊了兵刃，呼喝聲此起彼伏，數十艘戰船緊隨其後，迎著闖軍的船隊殺了過去。
    ……
    趙老帽見湖廣水師竟掉過頭來反撲，臉上的橫肉擠成一團，非但沒有半分懼色，反而笑得露出滿口黃牙：
    “好好好！這群狗官兵倒是有種，居然敢回頭送死！弟兄們，給我往死裏砍，一個都別留！”
    他正待揮刀催促船隊加速，身後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小掌盤卻湊了上來，壓低聲音提醒道：
    “中掌盤大人，您瞧前麵那片水道，兩岸的蘆葦蕩越來越密，江麵窄得像條褲腰帶，咱們這百艘船雖多，到了這兒卻隻能排成單列往前擠，根本展不開陣型。
    您看最前頭衝得最快的那二十來艘船，孤零零地杵在那兒，連個照應都沒有，數量還不及官兵反撲的船隊一半。
    咱們的優勢全在人多船密，可到了這片窄水道，前頭的船連數量優勢都沒了。官兵的水師整體上是不如咱們。
    可在這兒……他們還真能跟咱們拚個旗鼓相當。”
    趙老帽眯著眼瞅了半晌，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猛地一拍大腿：
    “你說得對！這群狗官兵一路往這邊退，八成就是算計著這片水道呢，想借地利扳回頹勢。”
    他啐了口唾沫，臉上卻依舊帶著狠勁，
    “可他們算錯了一點，咱們不怕耗！咱們船上的弟兄多、船也多，死上百十個不當回事。
    他們呢？
    水師就這麽點家底，死一個少一個，船沉一艘少一艘。耗到最後，先撐不住的肯定是他們！”
    那小掌盤看了看後方源源不斷跟上來的漁船，喜道：
    “確實，哈哈哈，要不趙大哥能當中掌盤呢，眼光就是比我看的長遠。小的這點見識跟您比，那真是差遠了！
    咱們光是武昌一帶征來的漁船就有上千艘，就算這兒沉了百八十艘，後頭還有的是補上。可官兵呢？
    他們的戰船打一艘少一艘，將士死一個減一分，耗也得把他們耗幹了！”
    “哈哈哈！”
    趙老帽被這通“奉承”捧得通體舒坦，仰頭大笑起來，笑聲震得船頭都跟著晃悠。
    他猛地一揮大刀，指著前方窄水道吼道：
    “弟兄們，別管什麽水道寬窄，給老子往前衝！”
    百艘漁船依舊排著長隊，順著窄水道浩浩蕩蕩地壓了上去。很快，雙方的船隊就在這片狹窄的江麵上撞在了一起 。
    戰況果然如趙老帽所料，雙方殺得血流成河，每一刻都有船在炮火中解體，每一刻都有人在廝殺中倒下。
    可闖軍的船一艘沉了，立刻就有兩艘從後方頂上來；士兵死了一片，馬上就有新的悍匪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衝。
    反觀湖廣水師，戰船沉一艘就少一艘，將士倒下一個就缺一個，原本鼓起的士氣，正隨著不斷增加的傷亡一點點流逝。
    他們確實死不起，也耗不起。
    “轟！”“轟！”“轟！”
    就在趙老帽誌得意滿之際，江麵傳來劇烈的爆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