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孩子們就攥著我的衣角往老宅跑。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沾濕了我們的布鞋，卻絲毫不減他們雀躍的心情。繞過垂柳搭成的花門時，女兒突然頓住腳步，手指向池塘驚呼："爸爸，鴨子！"
    平靜的水麵上泛著粼粼波光，宛如一麵巨大的銀鏡，倒映著藍天白雲。三隻鴨子正悠然自得地在水中劃行，它們的脖頸優雅地彎曲成一道優美的弧線，腳掌在水下輕快地劃動，激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仿佛在水麵上跳著歡快的舞蹈。
    孩子們興高采烈地蹲在岸邊，手中握著小石子兒，滿臉興奮地往水裏丟去。石子入水，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驚得鴨子們撲棱棱地飛起。它們的翅膀用力扇動，帶起一串串晶瑩的水珠，在晨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如碎銀般的光芒，美麗而耀眼。
    這一幕讓我不禁想起蘇軾的那句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此時此刻，這群鴨子不正是最早感知到春意的精靈嗎？它們在水中嬉戲玩耍，似乎在告訴我們春天已經悄然來臨。
    老宅的池塘雖然不大，但它卻承載著我童年的美好回憶。那時候，每逢雨後，我總是喜歡蹲在池塘邊，靜靜地觀察這些可愛的鴨子。它們時而潛入水中，尋找食物；時而浮出水麵，抖落羽毛上的水珠，發出“呷呷”的歡叫聲，仿佛在訴說著它們的快樂。
    祖母曾經說過，鴨子是通靈性的動物，它們能夠預知天氣的變化。每當我看到它們在水麵上急促地遊來遊去時，祖母就會告訴我，不出半日，天肯定會下雨。果然，沒過多久，天空就會飄起蒙蒙細雨。
    如今，看著孩子們與鴨子如此親密地互動，我仿佛看到了時光在眼前流轉。那些早已泛黃的記憶，突然變得鮮活起來，如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不斷放映。
    忽然想起溫庭筠的"鵝鴨池塘春水綠，蒹葭楊柳晚煙蒼"。此刻雖未到傍晚，池塘邊的蘆葦卻已抽出新芽，嫩綠的枝條在風中搖曳。水麵倒映著岸邊的垂柳，鴨群遊過時，將這抹翠綠攪成流動的水墨畫。白居易在《早春憶微之》中寫道："鴨頭新綠水，雁齒小紅橋。"想來千年前的詩人，也在這樣的春日裏，為眼前的生機所陶醉吧。
    鴨子的靈性不僅僅體現在它們對季節的敏銳感知上，更體現在它們與大自然的和諧共處之中。在莊子的《外物篇》中，記載了一個引人深思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人想要讓鴨子的腿變得更長，於是他采取了一種極端的方法——強行拉長鴨子的脛部。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經過這樣的“改造”後，鴨子反而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這個寓言故事深刻地告訴我們，萬物都有其天然的稟賦和特性，它們是大自然的傑作，有著自身獨特的存在方式和規律。如果我們強行去改變它們，違背自然的法則，那麽最終隻會得到適得其反的結果。
    當我靜靜地凝視著池塘中那些自由自在遊弋的鴨子時，我突然間領悟到了它們的美麗所在。它們的美，並非來自於外在的修飾或刻意的雕琢，而是源自於它們那種渾然天成的狀態。它們沒有被人類的意誌所左右，沒有被外界的幹擾所影響，隻是純粹地按照自己的本能生活著。
    在這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鴨子們與大自然之間那種默契而和諧的關係。它們在水中嬉戲，時而覓食，時而休憩，一切都是那麽自然、那麽隨性。它們的存在，就像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沒有絲毫的突兀。
    這種渾然天成的狀態，讓鴨子們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魅力。它們的美，是一種質樸而真實的美，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正是因為如此，它們才能在大自然中如此自在地生活，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兒子突然指著一隻鴨子問："爸爸，為什麽它們的腳是連在一起的？"我蹲下身，耐心地解釋鴨蹼的作用。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繼續喂起鴨子。陽光漸漸驅散了薄霧，水麵上的鴨子們羽毛愈發油亮。它們時而追逐嬉戲，時而把頭埋進翅膀裏打盹，那份從容讓我這個成年人也不禁心生羨慕。
    傍晚時分，我們準備離開老宅。孩子們依依不舍地與鴨子道別，小臉上寫滿了眷戀。回望池塘，夕陽的餘暉為水麵鍍上一層金邊，鴨群的剪影在波光中漸漸模糊。那一刻，我忽然懂得，鴨子不僅是春天的使者，更是生活的智者。它們用簡單的方式詮釋著生命的真諦——順應自然，方能自在生長。
    回家的路上，暮色中的老宅漸漸遠去，但那些靈動的鴨影，卻永遠定格在了我們的記憶裏。或許若幹年後，當兒女們再次讀到"春江水暖鴨先知"時，會想起這個與鴨子共度的春日，想起生命中那些自然而美好的瞬間。
    喜歡持敬齋隨筆請大家收藏：()持敬齋隨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