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章 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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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括的身影重新落在須彌站台的黑曜石地麵上時,方才大殿裏的金光與長桌都已消失無蹤,仿佛那場會麵隻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幻覺。
唯有掌心傳來的微涼觸感提醒著他適才發生的一切。
手心裏,多了一枚巴掌大的徽章。
徽章通體呈暗金色,邊緣是齒輪與星軌交織的紋路,正中央刻著“須彌”二字,字跡與他在長桌金光中所見如出一轍。
當他指尖觸碰到徽章的刹那,一股信息流便湧入腦海。
【須彌徽章:持有者可進入專屬“須彌”】
“專屬須彌……”趙括摩挲著徽章上的紋路,眉頭微蹙。
在經曆了如此多之後,他對這須彌已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在他看來,所謂“須彌”,從來不是某個具體的存在,也不是某塊固定的空間。
它更像一套精密的法則機製,用“水鏡”映照可能性,用“玩家”催化選擇,用“收割”完成法則的循環。
就像一棵不斷生長又不斷修剪的巨樹,水鏡是枝葉,神明是果實,而須彌站台的主人,便是那持剪的園丁。
隻是這一次,他似乎也成了園丁之一,手握一枚可以開辟新枝椏的“種子”。
趙括沒有立刻激活徽章離開須彌站台。
他轉身回到水鏡前,指尖再次撫上冰涼的鏡麵。
鏡中依舊映著無數正在生長的命運線,那些被玩家操控的角色、被水鏡催生的軌跡,在他眼中已不再是簡單的“養成遊戲”。
他想起阿燼木柄上的溫度,想起子陵碎丹時的決絕,想起那位被黃銅鍾帶走的道人最後的“原來如此”。
這些角色的命運或許被水鏡框定了起點,卻在每一次選擇裏藏著屬於自己的“重”。
那是時間磨出的厚度,是苦難淬出的硬度,是哪怕知道結局也甘願踏進去的勇氣。
“批量催生的神明是肥料……”趙括低聲自語,指尖在鏡麵上劃出一道淺痕,“那親手澆灌出的呢?”
他想試試。
不借助水鏡的速成規則,不追求法則的快速凝結,就像阿燼磨螺絲刀那樣,一點點看著一個角色在命運的褶皺裏生長。
讓每一步選擇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讓每一次磨難都成為道心的基石。
他想看看,這樣培養出的神明,會是什麽模樣。
水鏡中的光影輕輕晃動,仿佛在回應他的念頭。
趙括將須彌徽章收入袖中,目光沉靜地落在鏡中某道尚未顯露出神格的命運線上。
那是一個在戰亂中失去家園的孤兒,此刻正握著半截生鏽的鐵劍,在廢墟裏尋找食物。
這一次,他要親手為這道命運線,刻下屬於它自己的紋路。
雲州城的太陽是紅的。
不是朝霞那種暖融融的紅,是被血泡透了的、發烏的紅,斜斜掛在斷牆頂上,把阿七眼前的廢墟都染成了一片肮髒的赭石色。
風卷著焦糊味和血腥味灌進喉嚨,他彎腰咳嗽時,指尖摸到的是塊碎磚。
磚縫裏還嵌著半片暗紅的布料。
像是哪家姑娘的裙角,如今隻剩這點殘片黏在血土裏。
城破第三天了。
阿七的破棉襖早就被劃爛了,露出的胳膊上結著層黑痂。
那是前兩日為了搶半塊發黴的餅子,被別的流民撓的。
他縮著脖子在瓦礫堆裏挪,腳底下時不時踩到圓滾滾的東西,他沒有看,隻當是被碾碎的瓦罐。
直到手指觸到個硬邦邦的布袋。
在一具趴在牆根的屍體底下,布袋被壓得變了形,邊角滲出些黃澄澄的顆粒。
阿七的心猛地跳起來,他屏住氣,用那把撿來的、隻剩半截的鐵劍撬開屍體的胳膊。
屍體早硬了,臉衝著地麵,後心插著支羽箭,箭杆上的狼頭紋章還很清晰。
是北狄的兵?還是守城的?
阿七顧不上想。
他拽出布袋,沉甸甸的,解開繩結一看,是小米,黃燦燦的,就是袋口沾著片暗褐的血漬,像朵爛掉的花。
他把臉埋進布袋口,狠狠吸了口氣,小米的清香混著血腥味鑽進鼻子,讓他眼眶有點發燙。
雖然不多,但夠他活幾天了。
就在這時,一陣“噠噠”聲從街口傳過來,越來越近,帶著地麵的震動。
是馬蹄聲。
阿七的臉瞬間白了一下,他認得這種聲音。
他手忙腳亂地把米袋往懷裏一塞,鐵劍扔在原地也顧不上了,貓著腰鑽進旁邊半塌的灶台裏。
灶台的磚石還留著點餘溫,似乎是個不錯的藏身之所,夜裏時候至少比草席要來得更加保暖。
他縮在裏麵,後背貼著磚,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比馬蹄聲還響。
馬蹄聲在不遠處停了。
“這鬼地方,連隻活物都沒了。”一個粗嘎的嗓音響起,帶著北地口音,“將軍還讓搜,搜個屁!”
“別廢話,上頭說了,壯丁、糧食,有一樣算一樣。”另一個聲音更冷些,“看見活的直接綁了,反抗的……”
後麵的話沒說,但阿七聽見了拔刀的輕響。
他死死咬住嘴唇,把臉埋進膝蓋。
懷裏的米袋硌著肋骨,袋口的血漬蹭到了棉襖上,和他自己的血痂混在一起。
灶台的縫隙裏能看見兩匹黑馬的蹄子,還有兵卒皮靴上的鐵釘。
馬蹄聲又動起來,慢慢朝東邊去了。
阿七在灶台裏縮了很久,直到太陽的紅光淡下去,風裏的血腥味變得更濃,才敢慢慢探出頭。
瓦礫堆靜悄悄的,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烏鴉叫。
他摸了摸懷裏的米袋,還在。
攥緊布袋的手微微發顫,不是嚇的,是餓的。
阿七咬了咬牙,從灶台裏爬出來。
雖然是個不錯的藏身之所,但終究還是太危險了。
黑夜中,阿七辨了辨方向,朝著城根更隱蔽的破廟挪去。
那裏或許能找到幹淨點的水,把這袋帶著血的小米,煮成一碗能活命的粥。
水鏡外麵,趙括看著阿七那瘦弱的身影,這一次,他沒有選擇任何能力,隻是任由阿七在亂世中掙紮。
命運絲線在指尖緩緩流動著,就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長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