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括的指尖懸在沉默者的眼前，離那層灰蒙蒙的瞳孔隻有一寸。
    倒影裏的自己，比真實的他更清晰。
    穿著他以前常穿的黑色外套，背後的光輝之翼半斂著，周身卻繞著圈細碎的水鏡碎片，像被打碎的命運沙盤。
    最先浮現的，是“命運之主”四個字，刻在倒影的袖口上，銀亮得刺眼。
    趙括盯著那四個字，心裏試著默念：“我是命運之主。”
    可倒影裏的自己卻緩緩搖頭，袖口的字開始褪色，像被霧擦掉的炭筆痕。
    “連自己的命運都握不住，又怎麽會是命運之主呢？”倒影中的趙括嘴角泛起輕蔑，似乎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趙括盯著倒影裏那抹輕蔑：“我得到了青銅神殿的傳承，怎麽不算命運之主？”
    “得到傳承，就是掌控命運？”倒影裏的自己往前走了步，周身的水鏡碎片突然映出阿七走進石門的畫麵，映出哆啦a夢撞開時空裂縫的瞬間。
    “你看見的是‘結果’，不是‘原因’。”
    “阿七的0.53存活率，是哆啦a夢帶來的意外，你能掌控站台，也隻是得益於他人的布局，你連自己為何失去記憶都搞不清，連自己的命運都缺了半塊，守著別人的命運沙盤，就敢稱‘主’？”
    碎片突然炸開，濺在趙括手背上，涼得像冰。
    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倒影說的是對的，他所謂的“掌控”，不過是站在命運的餘波裏，撿了塊別人丟下的棋盤。
    “那我……”趙括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能成仙，到那時，我就有機會握住自己的命，哪怕隻是一瞬。”
    “成仙？”倒影嗤笑出聲，周身的霧突然染上金光，像極了傳說中仙途的模樣，可金光裏卻藏著無數細小的黑縫。
    “你以為成仙就能填補空白？你連‘仙’的意義都沒搞懂。”
    “是為了不再像螻蟻一樣逃亡？還是為了在別人背叛你時，能親手複仇？可你連要複仇的人是誰、要守護的東西是什麽都記不清，成仙，不過也是他人給你安排好的道路。”
    “這更是一種悲哀，不是嗎？”
    金光裏的黑縫越來越大，露出底下灰蒙蒙的混沌，和無量天的霧一模一樣。
    趙括看著那片混沌。
    “那我到底是誰？”趙括像在問倒影，又像在問自己，“不是命運之主，不是成仙者，那我到底是誰？我總該是個‘存在’吧？我有地鐵，有小白他們，我活著，這總沒錯。”
    倒影裏的自己突然靜了下來，周身的碎片開始映出地鐵裏的日常。
    貓貓講冷笑話時的尾巴，雞哥傻笑的模樣，小白舉著木牌的認真。
    可這些畫麵很快就模糊了，像被霧擦掉的炭筆痕。
    “你說的‘存在’，是你記得的部分？”倒影的聲音冷了下來，“但事實上，我們活著，卻隻活著‘大概’，沒活著‘細節’，畢竟你連自己經曆過的真實都在遺忘，這算哪門子‘存在’？”
    他所謂的“存在”，不過是串殘缺的標簽，連自己的經曆都留不住。
    “至少……”趙括並沒有太多情緒變化，“經曆過的真實就算遺忘了，也是存在過，包含著我的情緒，言語，還有……真心。”
    “真心？”倒影突然湊近，瞳孔反而倒映出了趙括的模樣。
    “你真的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嗎？當你發現自己遭受背叛的時候，當你發現一切不可避免滑入深淵的時候，當你一次次經曆人心的善與惡，你所做的，真的發自己於你的真心嗎？”
    趙括往後退了步，他看著倒影裏自己的眼睛，那裏藏著的恐懼、私心、情緒化、堅強還有懦弱，比任何語言都更清晰。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守護”，卻沒發現，自己才是那個需要被守護的人。
    守護著自己編織的“真心”謊言，不敢麵對藏在沉默裏的真實。
    “那命運……到底是什麽？”趙括的聲音輕得像霧，他不再試圖定義自己，隻是盯著倒影，等著一個答案。
    倒影裏的自己突然安靜下來，周身的碎片不再閃爍，而是慢慢聚成一團灰霧，和趙括腳下的“未被命名的混沌”融在一起。
    沒有輕蔑，沒有反駁，隻有一道溫和的震顫，像地鐵碾過軌道的嗡鳴。
    發出如同風過一般的“嗚嗚”聲。
    “你知道的，命運不是掌控，不是變強，不是找到完美的定義。”
    倒影的聲音軟了下來，和趙括自己的聲線漸漸重合，“是你明知自己記不清細節，卻還保留著慣性，是你明知成仙隻是陷阱，卻沒有選擇逃避，是你明知自己藏著私心，卻還是保留著某一種純真善良。”
    “命運是你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是’，然後帶著這些‘不完美’，繼續往前走。”
    灰霧漸漸散去，沉默者的瞳孔重新變得灰蒙蒙的。
    趙括站在原地，心裏那片空白處，卻有了真實的溫度。
    不是“命運之主”的銀亮，不是“成仙”的金光，是過往的一切，那些美好或者不美好，危險或者平和，是這些細碎的、不完美的經曆，拚成了他真正的“命運”。
    隻是那片空白依舊存在，並非塌陷，隻是暫時沒能被尋回。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沒有複雜的定義，沒有波瀾詭譎的過往，隻有一顆慢慢跳動的心髒。
    原來他要找的不是“定義”，是“經曆”，不是“掌控”，是“同行”。
    “我知道了。”趙括輕聲說，這一次，沒有反駁，沒有迷茫，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們總是很難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所以更無法原諒他人的自私、惡念與背叛。
    “趙括，你要記住……你就是你，我也就是我，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一句話，忽然出現在趙括的腦海裏，如同花瓣落在平和的湖麵，晃蕩起一圈圈漣漪。
    我們一生或許都在遇見和失去，正如花樹一生都在開花與落紅，命運的尺度從來不會因為個體的不同而呈現顯著的差異，又從來不會因為個體的類似而呈現出某種規律的特點。
    我們都應該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或許是不及格的英語，不算好的大學，平庸忙碌的工作，不太順利的情路，不知所謂的將來。
    所以才能在垂垂老矣時對他人說道。
    你看，我度過了完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