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永恒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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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永恒站台沒有天空。
在這裏,隻有連綿不絕的鋼鐵廠房,煙囪裏冒出的黑煙織成厚重的灰幕,將微光都擋得嚴嚴實實。
廠房之間的通道狹窄而泥濘,汙水順著鏽蝕的管道往下,在地麵積成泛著泡沫的水窪,倒映著廠房頂端那些屬於工業時代褪色的鐵字。
字縫裏卡著的煤灰,像給這冰冷的標語,又添了層絕望的底色。
趙括的身影從裂縫出來的時候,最先聽見的不是機器轟鳴,是細微的“哢嗒”聲。
那是工人鞋底的鐵掌,踩在碎石子上發出的聲響。
他順著聲音望去,隻見無數穿著灰布工裝的人,正從不同的廠房裏走出來。
他們的動作機械而遲緩,像被設定好程序的木偶。
有的耷拉著腦袋,額前的頭發沾滿油汙,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下巴上沒刮幹淨的胡茬。
有的手裏攥著塊幹硬的黑麵包,卻沒往嘴裏送。
隻是無意識地捏著,麵包渣順著指縫往下掉,混進腳下的泥濘裏。
還有個年輕些的工人,胳膊上纏著滲血的繃帶,卻依舊被監工的機械臂推著往前走,繃帶邊緣的血漬在灰布上暈開,像朵快要枯萎的花。
“快點!磨磨蹭蹭的,想被開除嗎!”
監工狠狠咆哮著,手中的鞭子狠狠打在那年輕工人的肩膀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隻是加快了腳步。
周圍的工人對此毫無反應,依舊低著頭往前走,仿佛沒看見這一幕。
又仿佛早已習慣。
在永恒站台,“疼痛”和“麻木”,早已成了比空氣更常見的東西。
監工,不出意外也來自於下層,但換上西裝,成為所謂中產之後,便朝著昔日的同胞露出尖銳的獠牙。
在永恒站,再常見不過。
趙括隻是微微皺眉。
他並沒有感知到永恒之主的氣息,有些奇怪。
要知道,在這個時間段,永恒之主依舊是永恒站的主人,難不成……
趙括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不過,猜測還需要現實來證實。
他跟著人流走進一間廠房,裏麵的景象,比外麵更令人窒息。
高溫的熔爐裏,通紅的鐵水在翻滾,濺起的火星落在工人裸露的胳膊上,燙出一個個水泡。
卻沒人伸手去揉,隻是機械地用鐵勺往爐裏添著礦石。
傳送帶旁的工人,正重複著“拿起零件—組裝—放下”的動作。
他們的手指關節腫大變形,有的甚至少了一兩根手指,斷口處纏著發黑的布條,卻依舊在傳送帶的催促下,加快著動作,生怕慢一秒,就會被身後的鞭子抽中。
趙括記得,自己第一次到永恒站的時候,工廠環境雖然差,但至少比現在看見的要好上許多。
廠房角落的陰影裏,坐著個蜷縮的老工人。
他的工裝破爛不堪,露出的小腿上,爬滿了因長期高溫留下的疤痕。
老人手裏攥著個小小的布包,正用顫抖的手,從裏麵掏出半塊發黴的麵包。
趙括走過去時,老工人隻是抬了抬眼,渾濁的瞳孔裏沒有絲毫波瀾,既不驚訝,也不警惕,仿佛眼前的陌生人,和身邊的機器、熔爐一樣,都是這“永恒苦難”的一部分。
“你要死了。”趙括的話並沒有留任何虛假的安慰。
老人的命運已經燃盡,沒有任何生的可能。
老工人把麵包緊緊抱在懷裏,往後縮了縮,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別……別碰我……”
他的目光落在趙括身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恐懼,“你是……新來的監工?還是……要抓我去溶解爐的?”
“溶解爐?”趙括麵露疑惑,剛才似乎在別的工人嘴裏也聽見過這個名字。
老工人見他沒說話,又低下頭,慢慢咬了口發黴的麵包,咀嚼的動作緩慢而艱難,像是在吞咽石子。
“溶解爐。”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點認命的麻木,“上層人的玩具,下層人的苦難。”
廠房的另一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趙括抬頭看去,隻見個七八歲的孩子,正從傳送帶底下鑽出來,手裏攥著個小小的鐵皮玩具。
那是他從廢棄的零件堆裏撿來的,勉強拚成了個兔子的模樣。
孩子剛想把玩具藏進懷裏,就被監工發現了。
“私自藏匿零件,違反規則!”
監工伸出手,狠狠抓住孩子的手腕。
孩子疼得哭了出來,手裏的鐵皮兔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周圍的工人依舊麻木地工作著,沒人回頭,沒人停下,隻有熔爐裏的鐵水,還在“咕嘟”地翻滾,像是在嘲笑這短暫的、微弱的“童趣”。
命運規則在掌心悄然流轉。
永恒之主口中的“永恒”,或許不是“永恒的繁榮”,而是“永恒的苦難”。
把人變成機器,把希望變成絕望,讓這裏的每一個生命,都像廠房裏的鋼鐵一樣,在高溫和高壓下,被鍛造成麻木的、沒有靈魂的“零件”。
那孩子被機械臂拖走時,還在哭喊著“我的兔子”,聲音越來越遠,最後被機器的轟鳴徹底淹沒。
老工人看著這一幕,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把最後一口發黴的麵包塞進嘴裏,慢慢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腳步,重新走向那滾燙的熔爐。
明天,他還要來這裏,後天,大後天,直到身體被榨幹最後一點力氣,變成熔解爐裏的一捧灰燼。
這是屬於他們,永恒的宿命。
“沒想過反抗嗎?”趙括忽然問道。
永恒站台的鋼鐵廠房依舊在運轉,煙囪裏的黑煙還在往上冒,工人的腳步依舊機械而遲緩。
趙括站在原地,望著這無邊無際的“苦難圖景”。
直到現在,他依舊沒有察覺到關於永恒之主的氣息,就像當初進入永恒站台一樣。
工廠的門緩緩關上,如同閉合上的苦難卷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