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地下販子那次事件後，小草很久沒有經曆過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了。
    這感覺，幾乎和天塌沒什麽區別。
    一直以來，她最大的期盼就是恢複記憶，找到給自己織毛衣的親人，親眼看看齊芸口中那位漂亮的媽媽，還有爸爸的模樣。
    如今卻被告知，他們全都不在了。
    鼻子猛地一酸，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但小草忍住了。
    她不想哭。
    她隻是眼睛紅紅地看著齊芸，緊緊抿著嘴唇。
    齊芸心頭酸澀難當。
    當初封印小草的記憶，有一部分也是出於這個原因——那時小草年紀太小，心性未穩，極易崩潰。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上前一步，用石頭凝聚的身體輕輕擁住小草。
    “想哭就哭吧。你以前不是說過，大人也有哭泣的權利，不必時刻都那麽堅強。”
    臉頰貼著冰冷的石頭，小草吸了吸鼻子，伸手回抱住師傅，隨即把整張臉深深埋進去，悶聲說：“師傅……我好像哭不出來。”
    石頭的軀體是冰冷的，然而靠近胸口的位置卻傳來一股奇異的暖流。
    齊芸沒有點破，隻是用手指溫柔地梳理著小草的黑發。
    “他們都非常非常愛你，”齊芸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不能陪伴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他們一定非常遺憾。”
    小草靜靜地聽著，沒有回應。
    齊芸又輕聲講述起往事，關於她自己，關於朝雲和阿弟，關於阿姐……
    “我和那位秦禮懷，曾經有過婚約。不僅吸血鬼界域為了血統純正會聯姻，人類這邊也一樣。為了能孕育出通靈能力強大的後代，各方也是費盡心機。”
    “與元素靈的通靈共鳴越強，自身的靈力也會越強，優秀的後代往往能領先一大截。所以，強強結合，在當時被視為非常必要的選擇。”
    “不過，我和秦禮懷互相看不對眼。他傾心於你奶奶朝雲，而我……喜歡的是你師公。這門親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話說回來，秦禮懷那老家夥魅力實在欠缺，終究沒能打動你奶奶，落得個……嗯，老光棍的下場……”
    說到最後，齊芸的語氣裏帶上了幾分對舊友慣有的嘲諷。
    小草的情緒終於平穩了一些。
    眼睛還殘留著紅暈，不確定臉上有沒有淚痕
    她依舊不好意思抬頭，將臉藏在石身的陰影裏，低聲道：“奶奶……她一定有著非凡的魅力，才會引得爺爺和那位秦爺爺都傾心吧。”
    對此，齊芸表示了高度讚同：“沒錯！朝雲性子好，人更是漂亮得不得了。當年要不是同為女子，哪還輪得到齊潤之那臭小子撿便宜？”
    那時齊芸的性格便是男女通吃，惹得她阿爸阿媽頭痛不已，直到遇見黎爾才徹底翻了車。
    小草對齊芸的過往充滿好奇，但明白此刻不宜深問。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努力展露一個微笑：“師傅，我會努力跟著秦爺爺學習藥理的。”
    “不隻是藥理……”
    齊芸臉上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她太了解這個徒弟的要強性子了
    “木係的攻擊法門、陣法等等，你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別太勉強自己。如果進修時間不夠，我去跟萊斯若特周旋。”
    小草見心思被看穿，指尖無意識地撓了撓臉頰：“王上那邊……師傅不用替我周旋。我會盡力在兩個月內回去的。”
    王上的小性子有時連她都招架不住，何況師傅？
    她實在不想兩位長輩因此再生過節。
    這時，一直靜默在旁的黎爾悄然上前，從後方自然地環抱住齊芸，第三次鄭重其事地開口：
    “小草，為了師傅和師公還能繼續過清淨日子，你務必得在兩個月內回來啊。”
    “呃……”小草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師公，您到底是有多怕王上會炸了維爾山莊啊……雖然王上脾氣是有點，但也不至於那麽恐怖吧？
    黎爾這一打岔，沉悶的氣氛頓時消散不少。
    三道身影並肩走在街道上，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最終交融在一起。
    誰也沒有先提離開。
    這是小草第一次離開家人身邊，來到全然陌生的地方，惆悵之餘，對王城那些吸血鬼們的思念竟已悄然滋生。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思鄉之情嗎
    不知走了多久，小草的腳步終於停下。
    她望向身邊兩道熟悉的身影，麵色堅定：“師傅，師公，你們就送到這兒吧，不用再陪我了。”
    終有別離時，這告別的話，就由她來說吧。
    齊芸：“……”
    她忽然意識到，真正舍不得的，竟是自己。
    這幾年來，除去休息日，小草幾乎日日都在維爾山莊訓練。
    每日裏盼著少女的身影到來，早已成了她生活中的一種習慣。
    此刻，那個會笑著喊她師傅、會幫她排隊搶各種周邊、會抽空幫她打理農活的女孩，已然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學會了告別，即將獨自遠行求學。
    齊芸壓下心中翻湧的複雜思緒，抬手最後一次撫過小草的頭發：“好，你回去吧。我們看著你走。”
    小草張開雙臂，用力抱了抱齊芸和黎爾：“那我走了。”
    “嗯。”
    “記住，誰要敢欺負你，告訴師公，師公幫你揍扁他！”黎爾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護短。
    小草鬆開他們，用力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走入前方拐角時，她一直低垂著的頭，終究沒能忍住，抬起，向身後望了一眼。
    齊芸和黎爾依舊站在原地，如同兩座沉默的燈塔，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方向，未曾挪動分毫。
    小草忽而展顏一笑。
    無論走得多遠，總有一群家人，會在某個地方，一直等著她回家。
    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悲傷，似乎被這笑容衝淡了幾分。
    她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朝著最終的目的地走去。
    “秦爺爺，我回來了。”
    鐵門上的寄生藤蔓仿佛已熟悉了小草的氣息，自動向兩旁退散。
    她輕易推開鐵門，看見秦家主正握著水管，站在庭院中央，給四周的雜草地澆水。
    聽到聲響，他回過頭，望著走進門內的少女，臉上綻開慈祥的笑容：
    “回來得正好。晚飯備好了，看看合不合你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