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在院子裏待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黎爾、齊芸和秦禮懷三道身影從裏屋走了出來。
    “小草。”齊芸叫道。
    小草坐在草叢中，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小跑過去。
    “這兩個月，你就住在這位秦爺爺家裏，他是我和你奶奶的舊識，步境級別的木係契靈師。”
    竟然是步境
    小草看向秦禮懷的眼神頓時變了。
    她現在處於小門境，和步境差了三階，但可別小看這三階，普通人究其一生都無法達到。
    她之前因為三年時間對下一境界毫無領悟，急過一陣，嘴上都起火冒了好幾個泡。
    齊芸當時給她熬了一碗巨苦的涼茶，逼她喝下後，問了一個問題：
    從人引靈成為契靈師開始，你知道進入下一境界需要多久嗎？
    答案是有天賦的可能八九年，沒天賦的幾十年，這幾乎是人的半輩子了。
    小草現在想來，還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為什麽會在引靈一個多月的時間就步入“小門”？莫非是十多年沒引靈的厚積薄發？
    當然，也隻天才了那麽一下，她估計照自己現在的情況，進入下一境界遙遙無期。
    思緒隻眨眼間回歸，小草衝秦禮懷靦腆地笑了笑：“這兩個月麻煩秦爺爺了。”
    秦禮懷看著她乖巧的模樣，憶起故人在時的情景，心中生出幾分酸澀。
    那時的小草明明很活潑，這幾年肯定在陌生的界域，人生地不熟，也吃不好。
    他抬起手，撫摸小草的腦袋：“以後在秦爺爺家裏不用拘束，就當是你自己家，我是你親爺爺。”
    “秦、禮、懷，你找死啊！”齊芸在一旁咬牙切齒道。
    曾經因為家族世交，又加上一些特殊原因，兩人相處多年。
    她略一猜測就能知道秦禮懷這老家夥剛才心裏想了什麽。
    齊芸警告道：“收起你那點心思，她有我這位師傅、有黎爾這位師公，這幾年過得很好。”
    出於人類與吸血鬼關係的考量，她隱去了那幾位吸血鬼的存在。
    秦禮懷輕哼一聲：“很好嗎？我看倒是未必。吸血鬼界域那邊不說都是對人類虎視眈眈的吸血鬼，就說吃食方麵，全是血，能滿足小草的日常所需？”
    “少用你那不聰明的大腦……”
    眼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黎爾連忙拉住齊芸，打斷道：“好了，雨之，你不是和小草有話要說嗎？抓緊時間。”
    小草倒是眸中悄然劃過一絲笑意。
    師傅這樣很好啊，比以往又多了幾分活人氣息。
    齊芸是打算帶著小草去外麵逛逛，順便說說話，囑咐一些事情。
    秦禮懷送他們三人到門口。
    “記得早點送小草回來，我之後會帶她去辦身份證。”
    這個時代，身份證是綁定金錢賬戶的。
    沒有身份證等於黑戶，無法乘坐公車、無法搭乘公共傳送陣……簡單來說，就是根本無法出門。
    像小草在吸血鬼界域也是一樣，通訊器是綁定她吸血鬼身份的，否則視頻、付款等基礎應用都無法使用。
    齊芸身為人類，也知道其重要性，沒再和秦禮懷爭執，道：“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
    離開秦家，三道身影沿著小路行走。
    這片地區隻隱隱看見稀稀拉拉的幾幢房屋，都是褪了色的舊瓦和城牆，看著有些年代。一路走來，基本沒什麽人。
    或許是即將離別的愁緒充斥著內心，一向活潑的小草有些沉默，垂眸望著地麵的碎石子，神情低落。
    “你沒有想問我的嗎？”還是齊芸打破了沉默，語氣倒是帶著幾分往日沒有的輕快。
    小草慢半拍地抬起頭，發現前方的齊芸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回頭望著自己。
    旁邊樹上的白花開了，隨風飄落，在細碎的陽光下泛著微光。
    小草深呼吸一口氣，把積壓在心裏的第一個問題緩緩說了出來：“師傅的真名是‘齊雨之’，那化名‘芸’字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齊芸一愣，很快，石雕冷硬的臉上出現一抹了然的笑：
    “你猜出來了吧？上麵的‘艸’是你，下麵的‘雲’是你奶奶，她叫作‘朝雲’，是個很溫柔堅強的人。”
    說到最後，齊芸臉上的笑意緩緩退散，“我欠了她很多，齊家也欠了她很多，或許當時她沒有選擇你爺爺，會更幸福。”
    小草沒有說話，她想起了自己的兩件毛衣，想起了內裏用紅線織成的“小草”二字。
    是奶奶嗎？
    “小草。”齊芸忽而叫她，嗓音含著濃重的情緒，
    “我取名‘芸’是時刻警醒自己，我現在還活著，是為了守護你和朝雲。你的奶奶我沒有護住，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生活，不要被任何困擾。”
    小草抬眸。
    樹影婆娑，齊芸靜立在光影交錯處，她看不清她麵上的神色，可是那股源自血脈的關切，一點點浸潤著她的心。
    師傅是認真的。
    從她說過會尊重自己的想法後，從未再幹涉過她的任何行為
    但那些充滿營養的各種湯、每日不斷的豐盛飯菜、各種零食，都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她的愛。
    小草壓下心裏翻湧的酸楚，問：“我的奶奶……她還在嗎？”
    齊芸沉默片刻，道：“因病去世了，臨死將你托付給我照顧。”
    小草想起那個被埋在泥土裏的木牌，想起放在儲物袋裏的兩件毛衣……手指收緊，握成拳頭。
    她想要恢複記憶去尋找的親人，似乎已經不在了。
    小草腦中一片空白，可怕的寂靜席卷了她。
    她聽見自己用沒有情緒的聲音問：“爸爸媽媽……也不在了嗎？”
    其實心底是知道的，可是心裏還是留存著那麽一點點的希望。
    否認啊，快否認她的說法啊！
    不要隻有師傅一個親人，她想要爸爸媽媽、奶奶……好多好多的血緣親人。
    頭上很久沒有傳來回應。
    小草吸吸鼻子，壓下眼中的酸澀，聲音顫抖著問：“所以……這世上我隻有師傅一個血緣親人了，是嗎？”
    “……嗯。”
    齊芸的承認像一把重錘，瞬間擊碎了小草心底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幸。
    來到人類界域的第一天，尚未感受欣喜，就得先接受自己從前如此期盼的親情，竟已盡數消逝。
    心髒痛、腦子也抽痛。
    “等我恢複記憶，就回去人類界域找到所有的親人，辦個超級大的家庭聚會。”
    “我想要見到給我這件毛衣的親人，告訴她，我幾乎每日穿在身上，很喜歡。”
    ……
    原來啊，一切不過是她一場虛妄的幻想。
    沒有了，除了師傅，再也沒有任何血緣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