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草沒有言語，隻是順從地俯身，低垂下頭顱。
    一頭青絲滑落，貼著纖細的脖頸、貼著肩頭裸露的肌膚，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小草的視線下。
    小草想了想，轉身搬來凳子：“坐凳子上吧，一直彎腰很累。”
    千草依言，乖乖坐下。
    這是小草除萊斯若特外，第一次為其他生靈梳頭挽發。
    他們倆在性格與姿態上都迥然不同。
    比如此刻千草的坐姿，頭顱和腰背都帶著微微的弧度，透著一種柔順的謙卑；而王上則總是坐得筆挺如鬆。
    小草伸手，指尖輕輕撫過那青翠的發絲。
    在梳理間，她也比較出了不同的發質：
    王上的發如最上乘的綢緞，柔滑細膩；千草的發絲雖也柔軟，卻同時帶著草木特有的韌性，摸起來有種別樣的觸感……
    她拿起梳子，一遍遍耐心地向下梳順。
    接著，執起火簪，放在發絲中間，沿著理想的弧度一路纏繞、固定。
    很快，一個精巧的發髻便挽好了。
    她退後一步，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點頭：“好了。”
    千草抬手去觸摸，指尖觸碰到發間那股熟悉的、帶著生命力的溫暖觸感，眸光微微閃爍。
    “可以維持多久？”他輕聲詢問。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將它永遠保存下來。
    但他心底也清醒地明白，這不可能。
    小草拿出果汁和零食，一邊呼喚著小火，一邊答道：“我的精神力壓製是足夠的，但我無法持續穩定火焰的狀態。”
    她又特意補充道，“不過，我會盡量讓它保存得久一些。”
    千草的手指又輕輕撫過發簪，抿了抿唇，眼底似乎泛起一點不易察覺的水光。
    就在這時，小火從靈識空間裏飛撲而出，張開翅膀一把抱緊小草
    它悶聲抱怨道：“自從來了人類界域，我都不能隨便出來了！”
    ——人類界域登記的契靈師通常隻有一位元素靈，小草登記在冊的是千草。
    因此，秦禮懷特意囑咐過她，在外行走時不要輕易放出小火。
    小草拿出給小火特製的按摩梳，安撫地梳理它身上躍動的流焰：“委屈一下，兩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小火顯然不滿意這個解釋，發出質疑：“為什麽登記的不是我？”
    “因為這次是來進修木係力量的，所以秦爺爺把千草登記上去了。”
    小草耐心解釋，手上的梳子繼續在流焰上來回梳理，帶來舒適的慰藉
    “但是，小火，你在我心裏的地位絕對是無可替代的。”
    說著，小草的另一隻手變魔術般拿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我看見奶茶店有手打鮮橙，特意給你買了兩杯，喝不喝？”
    “喝！”小火瞬間被美食收買，不再抱怨。
    小草將它抱下來，放在書桌上。兩杯果茶已經貼心地插好吸管，擺在了它的麵前。
    剛剛安撫好小火，右邊的衣袖便傳來輕輕的拉扯感。
    千草的聲音響起：“今日買了水彩筆，還有圖畫本。”
    小草將練習符篆的計劃暫且推後，用意識在儲物空間裏翻找，很快便取出了那盒嶄新的三十六色水彩筆。
    她撕開表麵的塑料膜，打開盒蓋上的卡扣。
    “你想自己上手畫，還是讓我來畫？”她詢問千草。
    千草站起身，將凳子讓給她：“你畫。”
    “好。”
    小草從盒子中抽出青色的水彩筆，揭開筆蓋，為昨日那本描繪青菜的圖畫本繼續上色。
    她一點點、專注地鋪滿每一片葉子的輪廓……
    這感覺，真像是回到了三四歲的時光，充滿了簡單純粹的樂趣。
    一個念頭忽而劃過小草的腦海：或許千草追尋的，正是那段可以與她無憂無慮玩樂的感情吧。
    凝望著手底下隻上了一半顏色的圖畫，小草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沉吟片刻，忽然起身拉起千草的手，將水彩筆放在他的掌心。
    “我不畫。”千草直接拒絕。
    她卻不依不饒，不由分說地將他按進椅子上，執起他的手，讓他握住筆：“我教你畫。”
    “……”
    看著契約之靈沉默的模樣，她莞爾一笑：“其實你是想教我畫吧？但又沒畫過，所以這次換我來教你。”
    話音落下，千草周身逸散的靈力微微晃蕩了一下，空氣中似乎縈繞起一絲微妙的氣息……
    小草知道，自己確實猜中了他的心思。
    從前，必定有某個時刻，自己也曾這樣拿著水彩筆塗畫著圖畫本，央求千草來教。
    但千草那時大概也未曾掌握上色的技巧，所以才會在看到攤上的圖畫本時，執意要買下它。
    他是在追尋那時的場景，試圖彌補那份未能完成的遺憾。
    “那麽，開始了。”小草為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元素靈的想法而感到欣喜，笑著宣布，“千草小朋友，請認真地跟隨老師的節奏走。”
    她感覺到自己握著的、屬於千草的手指，其下的筋絡有一瞬間的收縮與緊繃。
    小草沒有在意，手指穩穩地包裹住千草的拇指和食指，帶著他手中的筆，在那張空白的圖畫紙上緩緩移動。
    筆尖滑過，空白之處便暈染開鮮活的色彩
    那是非常漂亮的綠色，與他發絲、眸子的色澤幾乎一模一樣。
    千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筆下誕生的色彩，整個身體也在感受著手上的……力道與溫度。
    明明是他握著水彩筆，可所有的方向、節奏，都源自於身旁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在被她的氣息和動作所引導。
    手指倏然一晃，筆尖意外地劃出了圖畫的邊界。
    千草看著紙上：一株卡通的小草旁邊，多出了另一株小草，緊接著是第三株、第四株……
    直到整張畫紙都被密密麻麻、姿態各異的小草填滿。
    終於，抓握著他手指的力道鬆開了。
    那個掌控著他節奏的身影拿起畫紙，轉身麵對著他，眉眼舒展，帶著溫暖的笑意問道：“你看，有很多很多的草，它就不會孤單了。”
    孤單……孤單……
    千草恍惚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撫上那幅畫。
    耳邊仿佛響起了遙遠而稚嫩的童音：
    “千草要陪著小草，小草也會陪著千草，這樣我們彼此永遠不會孤單了。”
    因為遺忘，連曾經的諾言也一並被抹去。
    她的身邊早已簇擁著許多身影，不再隻依賴自己，不再隻渴求自己的陪伴。
    這三年多的時光裏，他沉默不語，隻是靜靜旁觀著她的生活。
    她不是……那個完整的“小草”了嗎？
    不，她……是！
    一直都是！
    即便遺忘了與他相處的記憶，她依然是她！
    千草一直清楚地知道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