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否傷感，進修的生活仍在繼續。
    小草累得跌坐在地。
    秦禮懷靜立在她身側，正為她演示方才那一式截斷她攻勢的“控花飛霧”。
    他手握黃骨劍，手腕輕轉，劍尖顫出數道虛影。
    四周被劍氣激起的落花與草葉並未崩散，反被一股柔勁徐徐托起、細細揉碎，最終化作一片氤氳靈霧與晶瑩飛屑，隨劍勢流轉繚繞。
    一時間，飛花如霧，朦朧蒸騰，美得幾乎讓人忘記這是一記殺招。
    小草靜心感知其中靈力的流轉韻律。
    這一式虛虛實實，絕美之下暗藏淩厲。
    她沉吟片刻，抬頭問道：“秦爺爺，這是將靈氣注入劍身，再以劍氣化霧，借花瓣協同攻擊嗎？”
    “是的，花飛入霧，講究綿裏藏針。你必須精準控製其中勁力。”秦禮懷邊說邊將黃骨劍遞給她，“先試，感覺不對立刻停手，不要強求。”
    小草點頭，接劍起身。
    她閉目凝神，在腦海中回映花飛如霧的完整場景，隨後揮劍，靈力奔湧注入——
    劍氣蕩出，卻毫無綿軟之態，反而帶著一股莽撞的剛猛，將殘花碾得粉碎。
    又失敗了。
    她沒有氣餒，隻是靜立原地，沉浸於思緒中，反複推敲失誤之處，揣摩該如何調整力道與控製。
    秦禮懷見她一如往常地陷入“石化”狀態，沉浸於腦內演練，也不打擾，默然轉身回屋。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能傳授所有木係術法與劍技，但真正領悟掌握，終究要靠她自己。
    之後小草又嚐試數次，不是力道過猛摧花碎葉，就是過於微弱難以成霧托花。
    這式花飛如霧的修習，最終以失敗告終。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屋裏，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清水無味，根本不如草葉上的晨露清甜。
    這個念頭浮起的瞬間，小草不由得一怔。
    下一刻，她重重放下茶杯。
    怎麽又想起他了！？
    她有些氣自己沒出息，仿佛被騙也沒什麽大不了，隻要時間久了，傷痕自會淡去，甚至被刻意掩埋、遺忘。
    小草幹脆提劍衝回院中，不管不顧地揮砍起來。
    落葉與殘花在她劍下七零八落，如同經曆第二次凋零。
    直至精疲力竭，她才閉眼躺倒在地。
    渾身被汗水浸透，甚至能清晰感覺到額間汗珠滑落的軌跡。
    奇妙的是，心情竟也隨之平靜下來。
    秦禮懷走出屋子，看見她這副模樣，輕聲歎息。
    這幾日，小草表麵再如何平靜，他依然能察覺出她情緒深處的暗湧。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溫和地問：“和你那位木係元素靈吵架了？”
    前幾次問，她都含糊其辭。
    而這一次，他聽到身旁傳來悶悶的回應：
    “秦爺爺，如果你被欺騙，會選擇原諒……還是永遠記恨？”
    秦禮懷稍一思索，便大致明白她與那位元素靈之間發生了什麽。
    他沒有以過來人的姿態滔滔不絕，隻是輕聲反問：“小草，你此刻的想法是什麽？”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想原諒，又不甘心；想記恨，又在動搖。
    這幾日，與其說是憤怒千草的行為，不如說是她在和自己較勁——強行切斷與靈識空間的聯係，逼自己不動搖。
    仿佛一動搖，她就輸了。
    秦禮懷換了一種方式引導：“暫且放下所有糾結，也別被表麵的情緒蒙蔽。小草，現在隻問你的心，是想原諒，還是不想？”
    問自己的心，就能得到答案嗎？
    ……
    小草走進鍛造店，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像是被人揍了兩拳。
    葉淮手裏的咖啡杯差點掉在地上：“你這是昨晚去哪家酒吧通宵了？”
    “沒睡好。”小草的聲音透著倦意，指尖揉著太陽穴。
    她昨日一整晚都在詢問自己的心，答案沒得到，人卻徹底失眠，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一大早起來，整個人都是飄的，魂不守舍。
    葉淮放下咖啡杯，推薦了一位治療失眠的醫師：“我以前焦慮失眠，就是這位吳醫師開的藥，吃了幾個療程才好。”
    小草看著虛擬屏幕上的醫生名片，果斷拒絕：“不用了。”
    她覺得以自己的年紀，還沒到需要藥物調理的地步。
    又和葉淮閑聊幾句，小草走進鍛造室內，打開燈。
    今日齊師依舊不在，內室冷冷清清，所有東西都維持著昨日離開時的模樣，推車上忘了扔的奶茶杯，台麵上積著的碳灰。
    小草坐進椅中，繼續研究傘劍。
    頭痛欲裂，難以專注。
    她開火燒爐，打算先熔煉幾枚低階材料。
    炙熱的炭火在空氣中劈啪燃燒，她強迫自己沉浸進去。才熔煉取出第二枚靈液，喉嚨便傳來一陣幹渴。
    “千草，幫我倒杯……”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名字讓她愣住。
    過了會兒，她起身，走到茶水機前。
    ——“放下所有思緒，隻詢問你自己的心……”
    握著杯子，秦爺爺昨晚的話語再度回響。
    小草抬起手，掌心輕輕覆蓋在自己的胸口。
    “你是怎麽想的？”她低聲問。
    回應她的隻有一如往常的心跳聲，其他什麽也沒有。
    小草抿了抿唇，仰頭飲盡杯中茶水，重新坐回椅中，望著爐膛裏躍動的炭火，精神力始終無法集中。
    她停下熔煉，抬手凝視掌心上方的燈光，迷蒙、模糊………
    不知不覺間，小草合上眼睛，意識沉入黑暗。
    她睡著了。
    她再次夢到小時候的自己，麵容依舊被一團朦朧的霧擋住，看不真切。
    小草環顧四周，無垠的綠色草海、沒有邊界，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無數如螢火蟲般的光點緩緩升起，閃爍著飛向天空。
    她置身其中，被它們包裹，卻無一粒光點靠近，隻是靜靜地漂浮、閃爍。
    小草再次張望，同樣的夢境，她並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身旁那個隻到她腰間的女孩忽然拉住她的手。
    “小草……”
    女孩喚她的名字，輕聲問：“小草不喜歡千草嗎？”
    隨著女孩的問題出口，夢境中的光點驀然靜止，不再漂浮，不再閃爍。
    整個夢境的時間停滯，隻剩下她們彼此。
    小草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回答，最終蹲下身，平視著麵前的“自己”，反問：“那‘小草’呢，喜歡千草嗎？”
    “小草”毫不猶豫地點頭：“喜歡。”
    ——‘小草’喜歡千草。
    她聽到了回答，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