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城即便是黑夜，從遠處望去，依舊燈火輝煌，連綿的光點幾乎織成一片，明亮得如同白晝。
    聖女的雕像矗立在城市中心的廣場上，雙手合攏，虔誠地捧著象征聖陽的明珠。
    她的麵容被刻意模糊，代表著世世代代守護人類界域、引領前行的無數聖女。
    小草仰頭望著雕像，心中沒來由地泛起一陣悸動。
    “我覺得該去拜一拜，求聖女保佑我每門課都順利畢業。”她輕聲說道。
    “聖女也是人，保佑不了你。”允禮拉住她的手臂，製止她上前。
    他望著不遠處模擬聖陽的人造光芒，平日裏那副平淡的偽裝漸漸褪去，臉上隻剩下厭煩。
    允禮一直不喜歡聖陽的光亮。
    每次來聖女城，他都挑夜晚、聖陽落山之後，在前輩的墓前待上一會兒便匆匆離開。
    但今年，他卻走到了城中心，渾身都覺得不自在。
    小草轉過頭，察覺出他的異樣：“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們去城邊上走走？”
    “還行。”允禮想起她剛才臉上閃爍的興奮與光彩，語氣淡了下來，“能適應。”
    他隻是身體和心理會下意識地排斥罷了，多待一會兒，或許就習慣了。
    小草沒再接話，拉著他的手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兩人的身影逐漸遠離那片明亮，很快沒入一片樹林。
    茂密的枝葉遮蔽了燈火，隻有一些漂浮的金色光點維持著微弱的光明。
    “好些了嗎？”小草停步，望向身旁的吸血鬼。
    “你不是喜歡那邊嗎？”昏暗光線下，允禮回頭瞥了一眼遠處模糊的街道，“再去逛逛，不用管我。”
    “為什麽不管你？”小草反問，“你是我的家人，我不考慮你考慮誰？”
    允禮沉默下來。
    小草拉著他繼續往山上走。
    “不顧家人的感受，硬帶他去不適應的地方，那叫自私。”
    她繼續說道，半開玩笑地補充，“而我，剛好是棵‘大方的草’，怎麽能跟自私扯上關係？”
    “大方的草，你再不轉彎，可要撞樹了。”允禮不緊不慢地提醒。
    他本意是輕輕拉她停下，卻沒料到這一下讓她失了平衡。
    小草身體一晃，向後跌來。
    “砰”的一聲輕響，她的後腦勺撞上一麵“軟牆”，鼻尖縈繞起若有似無的苦雪鬆氣息。
    小草一時有些發懵，手指無意識地向後探去，觸到柔滑的布料。
    稍一用力，指尖便陷了進去，按在衣料之下緊實而微涼的肌膚。
    “……”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她整個人頓時宕機。
    她想說她不是故意的。
    “下次走路再不看路，這邊可沒第二個吸血鬼能接住你。”允禮的語氣帶著熟悉的輕嘲。
    他的雙手因接住她而扶在她腰間。
    清透的衣料擋不住他掌心傳來的冷意。
    若在吸血鬼王城，小草早凍得跳起來了，可此刻在聖陽城，這溫度反倒有幾分解暑的清涼。
    “咳咳……”她輕咳幾聲掩飾尷尬，強裝鎮定地站直身體，朝前走去：“純屬意外，我平時都看路的。”
    走出十幾步，她才發現手邊空落落的。
    回頭一看，允禮仍站在原地，目光幽深地望著自己。
    呃……
    小草趕緊跑回去，牽住他的手腕：“意外，真的是意外哈！”
    真是的，不牽手就不能走了嗎？她在心裏默默抱怨。
    又不是在王城，隨時能瞬移，所以才……
    這話當然不敢說出口。
    幾位吸血鬼之中，就數眼前這位院察最小氣、最愛記仇，她怕他哪天突如其來，就實行“報複”。
    小草拉著允禮快步上山，不久便抵達山頂。
    那是一片開闊的平地，疏落生長著幾棵樹，鬱鬱蔥蔥的青草隨風輕搖。
    站在崖邊向下望去，整座城市縮成明亮的一團，隱約能辨認出建築的輪廓與街巷的脈絡。
    “在這兒看風景也挺好。”小草在崖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允禮也坐。
    “確定隻在山上待著？我記得你用通訊器查了好幾家甜食店。”允禮緩緩說道，身體卻已依言俯身，坐在她身旁。
    小草從儲物袋裏掏出零食，遞給他一包之前放著備好的血袋製品：“重要的不是在哪兒逛、在哪兒待，而是你和我一起。”
    她說得理所當然。
    兩個月沒見麵，對她來說，去哪並不重要，隻要他們找個地方靜靜待著，哪怕什麽都不做，也足夠開心。
    “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允禮瞥她一眼，唇角輕揚，“真不去？等回到王城，你大概就沒機會再來這兒了。”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小草立馬反駁：“怎麽沒機會？回王城之後，又不是不能再來？”
    她本是想嗆他一句，可話一出口，就看見允禮的臉色驟然沉下，覆上一層寒霜。
    前輩阿斯加德滯留人類界域，最終喪命的事，一直是允禮心裏的一個結。
    如今小草也表現出對這裏的留戀，他心底驀地竄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
    “你是在這邊沐浴聖陽太久，連家都不想回了？”他語帶譏諷，尤其那個“家”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小草覺得允禮今天的情緒格外容易波動。
    她注視他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什麽：“允禮，你是在害怕我不回王城了嗎？”
    “你想多了。”允禮迅速移開視線，聲音冷冽。
    但小草聽出了那語氣底下，一絲被說中心事的惱怒。
    “嘿嘿……”她忍不住笑出聲，把手裏的零食撕開，塞進他手中。
    她自己又拆了包餅幹，望著遠處的燈火，靜靜吃起來。
    “允禮。”
    夜風浮動之間，響起少女清澈的嗓音。
    “不用害怕，我會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