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爛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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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炫和老道沿著鍾聲的方向一路疾行,周圍的景色逐漸從破敗的村落過渡到一片幽深的山林。
    山林間古木參天,枝葉交錯。天地暮色四合,玉盤掛在天邊,明朗朗的月色透過縫隙灑下,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腳下的道路崎嶇不平,布滿了落葉和碎石,但兩人顧不上這些,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到爛柯寺。
    再約莫半個時辰後,終於來到爛柯寺前。寺廟的圍牆由青灰色的磚石砌成,曆經歲月的侵蝕,已有些殘破。寺廟門匾斑駁,朱漆剝落,卻隱約可見“爛柯”二字,字體蒼勁有力,雖已褪色,但仍透著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
    此時,夜霧裹著濕氣也已漫過腳踝。老道掐了個避穢訣,青煙自袖口湧出,將兩人籠在薄霧裏。李炫盯著腳邊腐草間若隱若現的白骨,忽然聽見枯枝斷裂聲。李炫抬頭望去,隻見寺廟飛簷上掛著無數銅鈴,在夜風中叮當作響,聲音清脆卻透著詭異。
    寺門半掩,門檻上伏著隻三尾狐。見人來也不逃,綠幽幽的眸子盯著李炫腰間符袋。老道劍指一彈,狐狸化作青煙逃去,隻留地上一灘腥臭黃水。
    “道長,這寺廟明明荒廢多年,為何還有鍾聲?”李炫低聲問道。
    老道未答,隻是抬手推開寺門。
    “吱呀——”
    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仿佛在抗拒他們的進入。寺內一片昏暗,唯有正殿中透出微弱的燭光。
    兩人踏入正殿,隻見殿中供奉著一尊泥塑佛像,佛像麵容慈祥,卻隱隱透著一股邪氣。佛像前跪著個灰袍僧人,正在誦經。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突然響起,驚得李炫一個激靈。循聲望去,隻見正殿前的蒲團上,盤坐著一位身著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那僧人麵容清瘦,眉目間帶著幾分熟悉,正是先前村中那個漢子。
    “施主,別來無恙?”
    僧人緩緩起身,雙手合十,“貧僧法號無塵,已在此等候多時。”
    僧人轉過身來,臉上滿是疲憊,李炫倒吸冷氣——這人竟真是白日裏熱情招呼的那個中年漢子!隻是此刻他眉心多了粒朱砂痣,袈裟下擺沾滿鼠毛。
    李炫後退一步,老道卻紋絲不動,手中桃木劍已然出鞘。
    “你這妖僧,裝神弄鬼!究竟意欲何為?”老道厲聲喝道。
    僧人輕笑一聲,枯瘦的手指撥動著念珠,袈裟下擺隨風輕擺,露出沾滿鼠毛的破舊布片。他的麵容依舊帶著幾分白日的和善,但眉心的朱砂痣卻隱隱透出一絲詭異。
    “二位施主,既已到此,不如稍安勿躁,且聽貧僧細細道來。”
    僧人雙手合十,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仿佛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沉澱。
    李炫隻覺得後背發涼,正殿內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得僧人臉上的陰影不斷變幻。老道手中的桃木劍依舊穩穩指著僧人,劍尖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嗡鳴。
    “三十年前,世道還算太平。焦橋村本是男耕女織,雖說不算富裕,倒也家家安樂。村中孩童在田間嬉戲,老人在樹下納涼,日子雖平淡,卻也安寧。”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然而,好景不長。忽有一日,世間傳聞:‘楊花飛,蜀道難,截斷竹簫方見日,更無一史乃平安。’”
    李炫聽得心頭一顫,下意識地往老道身邊靠了靠。老道卻依舊神色凝重,隻是手中的桃木劍微微下垂了幾分。
    “亂世來得猝不及防。”
    僧人說到這裏,語氣中透出一絲悲涼。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老道和李炫,繼續說道:“朝廷的征兵令很快傳到了村裏。先是青壯年被征走,接著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甚至連不滿十四歲的孩童也被強行帶走。村裏頓時一片哀嚎,家家戶戶掛起了白幡,哭聲震天。”
    正殿內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僧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仿佛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李炫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耳邊似乎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李炫心頭一緊,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村裏的人怎麽辦?”
    僧人長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悲涼:“後來,村裏隻剩下了婦孺。她們守著空蕩蕩的村子,日複一日地等待著親人的歸來。然而,亂世無情,征走的青壯年、老人和孩童,再也沒有回來。”
    正殿內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僧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仿佛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李炫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耳邊似乎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李家郎君也在征召之列。他與小翠本已定下婚期,卻不得不分別。臨行前,李家郎君對小翠說:‘等我回來,定娶你為妻。’小翠含淚點頭,目送他離去。”
    “然而,李家郎君一去不返。小翠日日守在村口,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村裏人勸她別等了,說亂世之中,生離死別是常事。可小翠不肯放棄,她堅信李家郎君一定會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村裏的人越來越少,留下的隻有那些無力反抗的婦孺和老弱病殘。小翠的父母也在戰亂中去世,她孤身一人,守著李家郎君的承諾,苦苦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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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亂世之中,匪患四起。焦橋村地處偏僻,很快便成了山匪的目標。那些山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村裏的婦孺們無力抵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毀,親人被殺。”
    “小翠也未能幸免。她被山匪擄走,受盡淩辱,最終含恨而終。死前,她依舊念念不忘李家郎君,發誓要等他回來。”
    僧人說到這裏,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與悔恨。他低下頭,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小翠死後,她的怨氣極深,化作厲鬼,盤踞在村中,不肯離去。她的執念太深,無法超度,隻能在此徘徊,等待李家郎君的歸來。”
    老道聞言,眉頭一皺,手中桃木劍猛地一抬,劍尖直指僧人,冷聲道:“不對!休要糊弄道爺!你這話裏漏洞百出,分明是在欺瞞我等!若隻是小翠怨氣作祟,何需繞這許多彎子?”
    僧人聞言,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隨即輕歎一聲,低聲道:“道長法眼如炬,果然欺騙不了。貧僧方才所言,確實有所隱瞞。”
    李炫聽得心頭一緊,忍不住問道:“道長,這話中有什麽不對?”
    老道冷笑一聲,目光如炬地盯著僧人,道:“他方才說小翠是孤身一人,苦苦等待李家郎君歸來。然而,亂世之中,婦孺如何能獨自生存?更何況,若小翠真是孤身一人,她死後為何會化作厲鬼,怨氣如此深重?”
    僧人長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他緩緩低下頭,聲音低沉而沙啞:“道長明鑒,貧僧方才確實有所隱瞞。”
    “其實,小翠與李家郎君本是青梅竹馬,兩家關係甚好,到了成年,二人結為夫妻,婚後恩愛非常。小翠很快懷上了孩子,李家郎君更是對她嗬護備至。”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仿佛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
    “然而,好景不長。亂世來臨,朝廷的征兵令傳到了村裏。李家郎君作為村中青壯,自然在征召之列。臨行前,李家郎君對小翠說:‘等我回來,定好好照顧你和孩子。’小翠含淚點頭,目送他離去。”
    “李家郎君一去不返。小翠日日守在村口,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村裏人勸她別等了,說亂世之中,生離死別是常事。可小翠不肯放棄,她堅信李家郎君一定會回來。”
    “那時,朝廷的官員們大肆橫征暴斂,村裏剩下的人更是窮困潦倒,連口糧都難以維持。小翠的公婆、父母也在戰亂中去世,她孤身一人,帶著孩子,守著李郎君的承諾,苦苦等待,日子過得極其艱難。”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一日,一群潰敗的朝廷兵馬到了村裏。他們凶神惡煞,要吃要喝,還要女人陪侍左右。可村裏哪裏還有這些?那些敗兵們見村裏人拿不出東西,便揚言要殺良冒功,刀柄架在孩子們的脖子上,逼得村民們走投無路。”
    李炫聽得心頭一緊,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小翠和孩子怎麽樣了?”
    “就在那時,他們將刀柄架在了幾個孩子的脖子上,威脅村民,若不給些好處,便要屠盡全村。實在無法,小翠挺身而出,說:‘官爺們莫要為難孩子,民婦願意給官爺們侍酒。’”
    老道眉頭一皺,冷聲道:“這女人莫不是傻了?明知是虎狼之窩,還敢主動送上門去?”
    僧人微微苦笑:“道長不知,小翠為了孩子,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她用自己的身體換來了這些孩子的命,可換來的卻是村民們的閑言碎語。”
    李炫聽後,心中一陣酸痛,忍不住低聲問道:“那後來呢?”
    “第二日,便聽說叛軍到了左近,這群亂兵們匆匆忙忙逃離了。可村裏的人們忘恩負義,開始對小翠指指點點,說她不知廉恥,為了自己苟且偷生,連貞節都不要了。”
    僧人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與無奈,“有些僥幸存下來的漢子,趁著夜裏,對小翠動手動腳。甚至有人在夜黑風高夜,砸開小翠的門房…”
    李炫聽得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來,大聲喝道:“這世道,怎會有如此禽獸不如之人!”
    僧人繼續說道:“後來,村子裏爆發了鼠患,老鼠成群結隊,啃食莊稼,偷吃糧食,甚至咬傷孩童。村民們惶恐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一個遊方郎中來到了村裏。”僧人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陰冷,“他告訴村民說:‘若想去除鼠患,需孝敬灰大仙。灰大仙乃是鼠中仙,若能得其庇佑,便可保村中平安’。”
    “村民們起初不信,但鼠患日益嚴重,村民們苦不堪言,最終隻得聽從郎中的建議,紛紛獻上祭品。然而,灰大仙的胃口越來越大,村民們漸漸無力承擔。這時,遊方郎中提議,…”
    正殿內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僧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仿佛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李炫聽到這裏,心中隱隱感到不安,連忙問道:“那祭品是什麽?”
    僧人長歎一聲,眼中滿是痛苦:“祭品……是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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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炫聞言,頓時臉色大變,失聲道:“什麽?!他們竟然要用孩子做祭品?!”
    正殿梁柱突然傳來窸窣響動,數隻灰鼠順著蛛網竄過佛像金身。僧人袈裟下擺的鼠毛無風自動,在燭光中泛著詭異的銀灰色。
    “那夜,村長敲響了村口銅鍾。”僧人指尖撚著的佛珠突然崩斷,檀木珠子滾落滿地,“十四對童男女的八字黃紙在陶甕裏打轉,唯獨小翠孩子的紙團……”
    李炫聽得心頭一震,忍不住追問道:“那後來呢?村民們真的用孩子祭祀了嗎?”
    僧人苦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村民們起初猶豫不決,但鼠患日益嚴重,他們終於下定決心。他們欺騙小翠,說抓鬮選祭品,公平公正。但實際上,他們早已將抓鬮的鬮全改為小翠的孩子。”
    李炫聽得心驚膽戰,拳頭緊握,眼中滿是憤怒:“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小翠為了村子,已經犧牲了那麽多!”
    僧人長歎一聲,聲音低沉而沙啞:“村民們認為,小翠的孩子不過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兒,況且小翠早已‘髒了身子’,她們的男人夜裏偷偷砸開小翠的門全是小翠的罪過。他們覺得,用她的孩子祭祀,既能平息灰大仙的怒火,又能除掉一個‘累贅’…”
    這時,殿外鍾聲又響了起來,這鍾聲比之前更加響亮,更加急促。
    梁上的老鼠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聲音又多了起來,嘰嘰喳喳地在房梁間穿梭,似乎在互相傳遞著什麽信息。
    然而,這喧鬧的場景並沒有持續太久。突然之間,所有的老鼠都安靜了下來,那些細碎的吱吱聲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正殿內重新被一種死寂的氛圍所籠罩。
    與此同時,僧人的身體突然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那灰袍仿佛失去了支撐一般,一點點扁了下去。僧人的身體越來越癟,最終化作了一堆雜亂的布片,從袍子底下“滋溜”一聲跑出去了一隻大耗子。這大耗子體型龐大,毛色灰暗,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它快速地穿過佛像前,消失在陰影之中。
    李炫和老道都看呆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坐在那裏的僧人竟然變成了一隻大耗子!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李炫顫抖著聲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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