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不凡冷著臉，又道：“接下來，便是要商議如何防禦安排，預警、軍事部署、武器下發、後勤支援保障，間諜細作防範等等一係列的事，這些事需要保密，杜西川，你不宜繼續參會，我現在就給你一道手令，你抓緊時間去甕城作動員吧。”
    這個命令，連張衛年都沒有反對。
    既然杜西川已經下決心要出使，那麽聽這些軍事部署不論是對涼州或者是對杜西川個人，都沒有什麽好處。
    在俞不凡書寫手令的時候，張衛年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不管什麽樣的代價，活下來，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杜西川點點頭。
    張衛年對他的關照，確實發自內心，他能感受的到。
    其餘包括楊一平等人也都來與他作別。
    杜西川也一一感謝，並沒有表現什麽不適出來。
    大家都演戲，沒什麽必要不痛快。
    拿著手令離開離開縣衙出來，天色仍然明亮，日月同掛空中，按天象來說，是有大禍臨頭的前兆。
    杜西川突然突然感覺很是蕭瑟，似乎生活了十幾年的涼州很是陌生，與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
    大淵朝和涼州，實在沒意思極了，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雖然師父和師娘從小就告訴他人性自私冷酷，不要對任何人抱有期望；
    雖然他一直行醫，看慣了久病床前那些所謂孝子的真實嘴臉；
    雖然他在修煉了不動如山訣之後，更加的心如止水。
    可他還隻有十六歲。
    在他的靈魂深處，總還是希望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可以讓自己遮風擋雨。
    他總還是希望這個世界，是一個美好的世界。
    可是今天的一切，還是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向甕城慢慢走去。
    街上行人如織，有人來去匆匆，有人偎在牆根看天，兩眼無神，一動不動。
    可是他們看到杜西川之後，都會停下來，熱情地打起招呼。
    “小神醫，吃了沒？”
    “小神醫，來我這裏吃點？”
    “小神醫，又去甕城給那幫該死的治病吧，您可真是菩薩心腸啊！”
    “小神醫，我烤了饢，您拿一塊嚐嚐！”
    杜西川突然笑了。
    他也不相信仗義每多屠狗輩。
    如果死亡真的來臨，這裏的人，與現在在縣衙之中商議的人，不會有多大的區別。
    可人性，不應該體現在生死之際。
    絕大部分人用謊言騙了自己和別人一輩子，成為別人眼中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而生命的美麗之處，不就在於一輩子的謊言和欺騙嗎？
    隻有大家都好好活著，就能有禮儀，有道德，有和諧。
    這樣的涼州，才是從出生就在陪著他的涼州啊！
    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重要的嗎？
    就為了這個願景，拚一把，也是值得的吧？
    這樣的想法，讓杜西川突然念頭通達，有什麽不一樣的感覺正在他的靈魂深處潛滋暗長。
    他微笑著與人打著招呼，腳步輕快著來到了甕城。
    甕城中依然死氣沉沉，臭氣熏天。
    在一個小小的甕城之中堆了上千人，而且還有許多傷殘之人，如同監禁一樣不得自由，光是每天的屎尿，便足以把人臭死。
    幸好屎尿是重要物資，可以用作肥料，改善涼州城內和涼外少數幾塊可以耕種的貧瘠的土地，還可以利用其提取硝石，當作重要的戰略物資，戰爭來臨時，還可以煮沸了當作金汁，塗在箭頭和刀鋒等處，對敵人造成持續的生物傷害，把小傷變成致命傷。
    所以，涼州人會定期供應極少的食物，讓乃蠻人不至於餓死，又把屎尿清理出去，另作他用。
    而乃蠻人也艱難地活著。
    在經曆了漫長的無所事事卻又活了下來以後，甕城中的乃蠻人對於涼州人的敵意已經極大的減輕了。
    又或者說，不是敵意減輕了。
    而是這些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隨時準備迎接自己的死亡來臨了。
    畢竟他們之中的許多人，本來就已經行將就木，又經曆了天選者之戰的失敗，成了俘虜，早就已經被摧毀了希望。
    將死之人，垂垂老矣，哪還有那麽多的仇恨。
    不過是過一天，是一天罷了。
    少量留下來的少年，也不再夢想回到乃蠻族，而是想留在涼州，成為一個涼州人。
    杜西川的到來沒有引發什麽騷動。
    畢竟他會定期來替乃蠻人檢查身體，對於準備等死的乃蠻人來說，病不病的，沒有任何意義。
    隻有一個人地起身和他打招呼。
    他叫葛根，是大祭司的徒弟。
    大祭司以前活的時候，都會坐在甕城入口的某個位置，以苦行僧的方式進行自我救贖。
    大祭司死後，葛根便取代大祭司坐在那個位置，仿佛大祭司的靈魂寄托在他的身上，依然關注著甕城中的這些乃蠻人，讓他們可以得到先祖的庇護。
    看到杜西川到來以後，他很自然而然地打了個招呼。
    隻如同見到一個熟悉的鄰居，親切卻又不失禮貌，完全不同於大祭司以前那般崇敬和獻媚。
    杜西川向他招了招手，喊他過去，然後小聲對他道：“你們準備準備，涼州城中決定，你們可以離開了！”
    葛根一怔，忙問道：“神醫，您說的是，我們這裏所有人，都可以離開了嗎？”
    杜西川點點頭：“是的，離開甕城，也離開涼州，回到你們乃蠻人自己的家鄉去！”
    隻一瞬間，葛根的眼中已經充盈了淚水，但他卻沒有狂喜，而是回到自己一直久坐著的地方，默默磕了個頭，輕聲道：“師父，我們可以回家了，您的所有預言都實現了，隻可惜，隻可惜，您再也看不到了！”
    杜西川突然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問道：“你的祭司之力，變強了？”
    葛根也不否認，點頭道：“是的，長生天把祭司之力賜給了我，讓我覺醒！”
    杜西川大為驚奇：“不對啊，大祭司的弟弟，不是拿了權杖，回到族中，去繼承大祭司了嗎，按照你們的傳統，你被剝奪了祭司之力，不應該再出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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