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紅河穀與山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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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內休息了一天,8月10日,隊伍每人花5塊銀元,租了條本地木製帆船thuy?n ),沿紅河逆流而上。河道蜿蜒,雨季水流湍急,暗礁險灘頻現,船夫一路都要用竹竿探測水下情況,夜間更是要停泊躲避風浪。結果70公裏水路用了兩天才到越池vi?t tri)。中間遇到法軍在升龍橋後世紅河大橋舊址)設檢查站,搜查走私鴉片及反法傳單。王月生憑著香港總督的公函順利過關。
從越池開始,紅河上遊河道變窄,大型船隻無法通行,一行人換乘纖夫拉的小舢板。岸上越南苦力赤膊拉纖,肩背麻繩在泥灘跋涉,本地監工持鞭驅趕,號子聲與鞭響交織。用了一天時間,到達安沛yen bai)。安沛碼頭倉庫堆滿錫錠與鴉片箱,法商記賬員用拉丁字母拚寫越語地名,賬本滴落汗漬。紅河上滿載的稻米與錫錠,經海防港輸往法國,越南農民卻以樹皮充饑。驛道旁立著法語告示:“凡私運鹽米者,罰苦役十年”。饑民冒死背鹽,屍骨鋪就“白鹽小徑”。
從安沛開始要走陸路驛道,直到中越邊界越南一側的老街。官道上人馬絡繹不絕。富家女眷乘竹轎,簾幕低垂,轎夫腳踝潰爛仍踩泥前行。馬幫用雲南馬或本地矮種馬馱運貨物,商人則騎馬或乘竹轎,每天可以走約2030公裏。運貨的牛車的木質車輪無減震,雨季泥濘中寸步難行,車夫以檳榔提神,牛鈴叮當驚飛林間赤鳶。山體滑坡衝毀驛道,牛車陷入泥潭,人馬困守數日待晴。
好在王月生一行不像商隊要運貨,仍然保持輕裝快馬,向宣光tuyen ang)行進。這一段要穿越熱帶雨林,瘴氣彌漫,王月生用5塊銀元雇傭本地山民向導。密林中虎嘯猿啼,眾人需持火銃驅趕豺狼。越南就是中國古書上常說的所謂瘴癘之地,沼澤蚊蟲傳播疾病,瘧疾、霍亂橫行,體弱者暴斃荒野。8月濕熱,屍體未及掩埋即生蛆,野狗啃食手掌。此時越南沿途有法軍檢疫站,強迫旅客喝混有白蘭地的奎寧藥酒,醉倒者被搜刮錢財。
宣光法國軍營fort de tuyen ang)駐阿爾及利亞士兵,白人軍官在涼棚下飲冰鎮苦艾酒,越南仆役搖扇驅蠅。此處華人需出示法屬印度支那“居留證”carte de sejour),越南人持“良民證”,無證者罰苦役。在此派駐軍隊的原因是附近常有黑旗軍殘部或山匪c??p nui)設伏索“買路錢”,拒交者綁入叢林。而法軍並不真正剿匪,反而借口“剿匪”焚燒村莊,驛道旁焦土中散落童鞋與斷鋤。
過了宣光沿紅河支流溯行,山路陡峭處需下馬步行。夜間露宿山神廟或每人花一銀元住竹棚通鋪,住宿點提供的夥食無非是當地人常用的糙米飯加魚露醃菜。山神廟的牆上刻有被塗抹的反法標語“驅逐法賊”?anh ?u?i phap t?c),署名“東京義士會”。山地部落赫蒙族hong)婦女著靛藍蠟染裙,背竹簍下山以獸皮換鹽,眼神警惕地望著時常巡邏的法軍士兵。
1900年8月23日,眾人到達老街。眾人在老街向商定的馬幫商號歸還了從安沛租的馬匹,每人付20銀元租金,有些類似後世的異地還車。老街的“廣肇會館”內供關公像,到處都是“走煙幫”走私鴉片)的華人私販。文典茶棚內,越南老嫗賣檳榔與糯米團,棚柱貼泛黃漢字對聯:“客至心常熱,人走茶不涼”。在嘉祿驛,一行人住進茅草頂土房,竹床跳蚤橫行。
當一行人露宿宣光以北的山神廟時,除了王月生,無人知道,在更北的幾千裏地外的一座山神廟裏,露宿著兩位大清至尊至貴的人物。
光緒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九日,西曆1900年8月14日,北京,紫禁城。午時三刻,東直門方向騰起黑煙,俄軍重炮的悶響如地龍翻身,震得宮牆簌簌落灰。福祥攥緊腰刀,瞥見護城河對岸的民房燃起衝天大火,火舌舔舐著“義和神團”的殘破黃旗。一隊渾身是血的武衛軍撞開西華門,領頭參將嘶吼:“洋鬼子用毒煙!弟兄們眼珠子都化了!”話音未落,東南角樓傳來美式春田步槍的脆響,子彈擊碎琉璃瓦,碎碴雨點般砸在漢白玉階上。
申時初,養心殿東暖閣的地磚上,八百裏加急文書散落如雪。軍機大臣王文韶指尖顫抖,念出通州陷落的戰報:“……日軍以氣球升空窺我布防,炮彈皆中炮台要害。”慈禧的護甲套猛地戳破宣紙:“氣球?莫非洋人得了仙法?”小太監蜷在簾後偷聽,袖中藏著日本公使館的密信蠟丸。窗外忽然炸開一聲驚雷——原是英軍爆破正陽門甕城,飛石擊穿軍機處窗欞,半截斷指落在《辛醜年糧冊》上。
瀛台涵元殿,暮色四合。光緒蜷在冷榻上,指尖摩挲著譚嗣同臨刑前托人送進的懷表。表蓋內側刻著“戊戌年八月十三”,秒針的滴答聲與朝陽門的馬克沁機槍掃射漸漸同頻。北三所方向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崔玉貴帶著兩個粗使太監疾步穿過月華門。光緒猛地撲到窗前,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隻見珍妃的藕荷色衣角在暮色中一閃,旋即被井口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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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正,儲秀宮彌漫著焦糊味,太監李蓮英將一摞摞奏折投入銅盆。火光照亮慈禧浮腫的臉,她正對著西洋鏡往發髻插藍布頭花:“這顏色太豔……換那支銀簪子。”東南方亮起詭異的橘紅色,慈禧貼身宮女榮兒知道那是東交民巷的使館區在燃燒。一支流箭突然釘在雕花門楣上,箭尾綁著法文傳單,李蓮英掃了一眼便焚毀:“洋鬼子說……要拿老佛爺的頭蓋骨當酒杯。”
子夜,兩輛騾車,慈禧、光緒一輛,隆裕皇後一輛,騾馬羸弱,車帷破舊,從神武門角門溜出,車夫劉二攥緊韁繩,掌心全是冷汗。慈禧褪去朝服,穿藍布衫,梳漢人發髻,自稱“鄉下老婦人”。慈禧的藍布衣下露出明黃襯裏,光緒灰布長衫,戴瓜皮帽,神色木然,全程沉默,赤腳蜷在車廂角落,懷裏死死抱著個青布包袱——後來劉二才知道,裏麵是半塊硬如石頭的栗子麵窩頭。隨行人員包括瑾妃、大阿哥溥儁等宗室、載漪、剛毅、榮祿等親信及李蓮英、崔玉貴等十餘太監、宮女,護衛不足百人。
逃難隊伍繞道景山後街,沿途見聯軍炮火映紅天際,宮人四散奔逃。騾車繞過景山時,美軍工兵正在爆破大清門。劉二回頭望去,但見午門城樓在爆炸中轟然傾塌,飛濺的丹朱色碎木如血雨漫天。光緒忽然掀開車簾,嘶聲念了句:“山河破碎風飄絮……”話音未落,被慈禧一記耳光打斷在硝煙裏。沿景山西街出地安門,經西直門向西北方向行進。沿途避開大道,專挑胡同和小路以掩人耳目。
15日抵達昌平陽坊鎮時,仍能聽到聯軍槍炮聲。地方官早已逃亡,村民閉戶。太監向農家乞食,僅得粗玉米窩頭,慈禧生平首次啃食,邊咽邊泣。隊伍繼續逃竄至八達嶺岔道村,因村舍破敗無法容身。傳聞聯軍追擊,慈禧命棄車步行,腳底磨出血泡,太監背其翻越山路。光緒徒步踉蹌,鞋襪盡破,沿途拾農人草鞋暫用。慈禧途中如廁無帷,命宮女圍成人牆。光緒因腹瀉尋隱蔽處,遭村童擲石譏笑。太監偷竊隨行財物,慈禧佯裝不知,僅歎:“人到了這份上,還計較什麽?”夜間露宿破廟或農家土炕。
17日,抵達延慶。延慶知州出逃,一行人未攜帶充足食物和水,沿途村鎮因戰亂已無百姓可提供補給。出宮時隨行的侍衛逃得十不存一,隻剩寥寥幾人。慈禧等人隻能靠宮女采摘玉米、嚼高粱稈解渴,甚至被迫飲用馬尿。夜宿山神廟,慈禧以太監外袍為被,光緒呆坐不語,偶喃:“何以至此……”。
突然,外麵傳來一聲喝問,有太監聲嘶力竭地喊“何方賊人,快來護駕”。隨後一聲悶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慈禧和光緒大驚,抖若篩糠,嗓子像灌了鉛,發不出聲音。突然,外麵一個清脆的女聲壓低了聲音問道,“裏麵可是貴人西狩路過此地?”
光緒還未從驚慌中恢複過來,慈禧卻已聽出了些端倪,用力呼吸了幾口,穩定心神,沉聲道“寡婦孤兒逃難路過此地,還望外麵的女英雄行個方便”。
“哦,原來是有人冒充聖駕,把此人拉下去斬了,我們這箱打擾了,留下些吃食給老太太壓驚,我們另尋他處”。
“敢問外麵的英雄是哪路義和團的兄弟?”慈禧聽得有吃食,忽地站起身。突然警醒,連忙問道。
“老太太,我們不是義和團,我們是路過此地的雲南商戶。當日準備從德勝門進京時,聽聞京中巨變,聖駕西狩,我們從昌平一路打探,尋訪至此。倒是驚擾了老人家”。
光緒突然高聲喊道“朕躬在此,快來護駕”。慈禧一愣,長歎一聲道,“民間竟有此忠義!外麵的義民請進來說話”。
8月18日下午,慈禧一行在大雨中抵達懷來縣榆林堡。隊伍中增加了近二十名精壯的鏢行打扮的漢子,但手中並無兵器。慈禧和光緒等人此時已換上半新的民間衣著,雖不起眼,卻幹淨舒服。座駕也不再是羸瘦的破舊騾車,而是幾匹健騾拉的寬敞的箱車。比之宮中的鑾駕自然天壤之別,但在此刻凋敝破亂的華北大地卻是難得一見,因為此時接駕的知縣吳永也隻緊急籌備到綠豆粥和五枚雞蛋。
光緒似乎恢複了些宮中都未有過的威儀,反而慈禧像鄰家老婦人一樣表現得感激涕零,稱吳永為“忠臣”,並感歎:“我與皇帝連日逃亡,竟不見一百姓官吏,今得爾接濟,實乃天恩!”。慈禧在此休整三日,並任命吳永為“前路糧台”,負責後續糧餉供應。8月23日,甘肅藩司岑春煊的兩千兵馬及榮祿的武衛軍千餘人陸續匯合到護駕隊伍中。同日,慈禧命人向全國發“罪己詔”。隨後,向太原、西安方向繼續行進。
外臣不知道的是,此時老佛爺身邊比之出宮前多了一位慈禧稱為“丫頭”、名諱叫王月蒙的少婦模樣的女隨從。但外官知道的是,此時老佛爺最信賴的除了榮祿大人,就是岑春煊大人。而岑大人最欣賞的,則是他身邊的一位年輕的王月童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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