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鹽倉慘案與深夜摸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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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鴻圖驚訝地站了起來,一個趔趄差點歪倒,王月生健步上前扶住,對門外喊“準備人馬,我們去鹽倉村”,然後回身道,“大伯,這個事情您先不要出麵,讓錢師爺跟我一起去看看。如果現場衝突起來,您後麵出麵也有個轉圜”。說罷,出門帶上跟隨自己來的值班小隊,喊上錢師爺和鹽倉那邊來報信的人,急匆匆縱馬向鹽倉方向奔去。
鹽倉村,村西的焦土散發著硫磺與鹹腥的混合氣味。風卷著灰燼攀上老槐樹的枯枝,未燃盡的《三字經》殘頁纏住銅鍾,鍾擺輕晃,卻再撞不出聲響——昨夜那口鍾曾被李阿寶敲得震天響,如今鍾槌上凝著暗紅的血痂,像一串幹涸的佛珠。
李氏宗祠青磚圍牆坍成犬牙交錯的亂石堆,半截“敦本堂”匾額斜插在碎瓦間,金漆剝落處露出蟲蛀的木芯。牌位殘骸混在鹽粒與灰燼裏,李永祿的靈位斷成兩截,“祿”字的“示”旁沾著楊氏繡了一半的石榴花兜肚——那抹猩紅在廢墟中紮眼如新墳紙錢。
鹽倉廢墟中,千餘斤岩鹽凝結成詭異的珊瑚狀,混著未燃盡的稻草,泛著潮濕的銀灰色——那是李阿寶最後撒進去的岩鹽,遇熱炸裂成尖銳的晶簇,刺穿了法軍軍靴的牛皮底。焦木支棱如巨獸骸骨,融化的鹽結成冰淩狀白柱,從梁上垂落。一柄燒彎的鐵釺斜插在鹽堆中,釺頭掛著半片耳廓——李阿寶左耳垂的朱砂痣已成焦炭。鹽倉角落蜷著一隻陶罐,罐內十餘斤存鹽化作板結的灰白硬塊,裂痕間滲著鏽色的血水。
三十戶茅草房隻剩焦土基座,竹骨梁架如扭曲的蜘蛛腿支向天空。斷裂的房梁上掛著半融化的牛油燈,像一串被掐斷脖頸的蒼蠅。火舌舔過的青石板上烙著法軍皮靴印,一具童屍的手骨緊攥著竹編蟈蟈籠,籠裏未燒盡的螞蚱翅泛著詭異的磷光。
兩道深褐拖痕從祠堂延伸至村口,沿途散落著李阿寶的粗布衣碎片和楊氏的銀簪。血痕盡頭,法軍馬蹄印碾碎了一窩野鴨蛋,蛋黃混著泥漿凝成黏稠的琥珀——後來村人將此路稱為“斷魂道”,十年內寸草不生。
坍塌的籬笆牆下壓著染血的竹笠,笠簷下露出半顆法軍製式紐扣,內襯炭筆寫的“hà n?i 1899”被血漬暈開。
幸存的村民蹲在村口老槐樹下,眼白布滿血絲。寡婦王氏懷裏抱著個繈褓,嬰兒的右手食指被燒焦蜷曲,像根焦黑的枯枝。她機械地往孩子嘴裏塞著苦蕎麵,麵糊順著嘴角流進脖頸的燎傷裏。七十歲的普老倌跪在自家廢墟前,用彝族古禮抓起一把焦土撒向天空——這是祭奠亡魂的儀式。
烏鴉群自哀牢山飛來。它們不啄腐肉,卻爭搶灰燼中閃爍的鹽粒。每隻鴉喙叼起一粒鹽,便有一戶人家的灶神牌位迸裂。一隻烏鴉此刻正啄食著被丟棄的法棍麵包,麵包渣混著鹽粒。
見王月生立馬凝望,久久沒有動作,錢師爺歎了口氣,湊上前問“少爺有什麽想法?報官?還是撫恤一下村民?”
王月生冷笑道,“老錢,還有你們大家”,王月生把跟隨的學員也叫攏了過來,“你們以為我過去幾年到歐美遊學,真的是去學那些格物致知的道理嗎?錯了。如果我想,我可以比此間世上所有人都要明白更多的道理。我在那邊看到的是咱們大清人無法想象的造物的能力,戰鬥的能力,驚人的財富。但透過所有這一切,我發現的是,咱們中國人喜歡講道理,而洋人講物理。
什麽意思,就是你要先打得過他,或者起碼讓他覺得你有辦法讓他們得不償失,然後才會跟你講法理。而所謂法理,就是他們先用物理打服你後,把你要給他的、他要拿走的好處,都明明白白寫下來的那些東西,就像剛才我大伯說的那個勞什子《中法續議商務專條》。但他們真的是按照那個做嗎?錯了,隻有打不過你,或者打不服你的時候,他才拿那些東西,因為他想要的遠遠比那些條約上多。至於道理,他們永遠不會講的,起碼一百年之內都不會講”。
“少爺,您說怎麽辦?”,錢師爺無奈地問道。
“對呀,生哥,您說怎麽辦?”,一眾青年學員激憤地問道。
“王家少爺啊,您說我們可怎麽辦啊”,眾多圍攏過來的村民悲愴地問道。
深夜,法國工程師沙海一行人的營地外,虹溪獵戶頭人普文才趴在草叢中,學著剛才王月生的樣子,用很別扭的姿勢通過一個月生少爺叫貓頭鷹的東西向營地觀察。他好不容易理解了王家月生少爺說的什麽如何調節焦距之類的話,終於把旋鈕轉到了合適的位置,然後驚訝地把眼睛從鏡頭處挪開,用肉眼向剛才鏡頭中的方向仔細辨別,終於在暗夜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鏡頭中非常醒目的那棵樹,至於鏡頭裏樹兩側的兩個互相背靠著坐在草地上的安南士兵,則用肉眼完全看不到。月生少爺告訴他,那倆人在一叢灌木後麵,即便白天也不可能用肉眼從這裏看到,何況夜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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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實在,既然王少爺說以他的智商很難跟他解釋清楚,那他就不問了。雖然他不知道什麽叫智商,但隱隱覺得少爺說的不是什麽誇獎人的話。不管了,給李阿寶報仇要緊。他準備往前再前進二十步,就可以繞到一個可以直接看到兩個守夜哨兵的位置,然後用自己百發百中的弩箭射死二人。
後世曆史上,他就是這麽幹的。普文才出身虹溪彝族“畢摩”世家,其父是掌管山神祭祀的“白彝”頭人。他自幼習得彝族傳統獵術與草藥醫術,二十歲時接替父親成為虹溪最大的獵戶頭人,統領三十餘戶山民。此人頗有智慧,曾將彝族傳統“火繩槍”改良為“雙響銃”——用竹筒嵌套燧石,可連發兩彈,射程達百米。更以山間毒藤汁浸泡箭鏃,中箭者傷口會爆出腥臭血泡,令法軍誤以為感染“瘴氣”。他還訓練山雀傳遞密信,在虹溪周邊二十裏布設“鴉巢”——樹洞中藏有浸油火折子,遇險時點燃可引發山火製造隔離帶。
後世曆史上,慘案發生的當夜,他就率二十餘人夜襲法軍營地,用弓箭射殺兩名越南哨兵,搶走部分測繪儀器。雲貴總督崧蕃急電沙海“避免激化”,同時逮捕虹溪團總王鴻圖,將其移交法方“調停”。王鴻圖被軟禁於蒙自法國領事館,被迫簽署“自願讓地書”。衝突導致滇越鐵路蒙自段停工兩個月,法國外交部向清廷施壓,要求“嚴懲禍首”。崧蕃被迫革職流放王鴻圖,並賠償法方“損失”白銀101novel.com萬兩。
至於他本人,1900年冬,普文才發現法軍在鹽倉廢墟下埋設地雷,本欲引爆與敵同歸於盡,卻被侄兒普老四出賣。法國少尉皮埃爾用鍍金懷表利誘其合作,他假意歸順,卻在地雷陣中混入啞彈,導致法軍工程隊死傷過半。1903年滇越鐵路通車後,普文才率殘部退入哀牢山深處。當地人傳說,他死前將畢摩經書與炸藥綁在野豬身上,衝入法軍測繪隊營地,自己則躲進溶洞化為“山魈”——至今虹溪獵戶進山前,仍會用彝語高呼“阿普蘇”(獵神庇佑)以驅邪祟。普文才死後,彝族山歌《獵神調》中多出一段無字吟唱,隻在每年農曆九月十五(焚村紀念日)由老畢摩用口弦琴奏出——那是他用生命刻錄的最後一曲《安魂謠》。
被焚毀的村莊至今留有“火燒坪”地名,當地彝族每年農曆九月十五舉行“火把祭”,紀念抗法犧牲者。沙海團隊在虹溪埋設的“界碑”刻有法文“frontière fran?aise”,於1960年代被搗毀,殘片後世存彌勒市博物館。
而前世的此時,他有了王月生和來自後世的助力,注定要譜寫出一番比後世曆史上更加動人心魄的篇章。
他突然想起了王月生剛剛跟他說的話,訕訕地停住了腳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王月生也笑著對他小聲說,“才哥,對付這種惡人,就要慢慢磨死他們。一下子殺了,隻是讓他們痛快了,是不是?”
“月生少爺說的對。我聽你的”。
然後,王月生用紅外望遠鏡看著他迅速而又幾乎無聲地用奇怪的身姿快速在叢林中穿行,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甚至所過之處的蟲鳴都沒有被打擾。可以看到在叢林的遮掩下,一個暗紅色的影子幾下子就攀爬到一棵大樹上,順著延伸的樹冠爬到營地幾座帳篷上邊,隨後跳下樹來,落地無聲,起碼二十多米外王月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隨後,普文才徑直朝兩個並排的小帳篷摸去。剛才從望遠鏡中,王月生已跟普文才討論過,那個有一個熱源的帳篷應該是沙海的,那兩個各兩個熱源的,大概率是隨行的四名法國衛兵,今天槍殺村民的兩個法國兵應該就在其中。其餘十幾頂帳篷每個裏麵都不下二十人,顯然是安南護衛和勞工住的。普文才已經從在場村民處詳細了解了那二人的體貌特征。話說要是兩年前,普通中國人對於西洋人還是臉盲,隻能說大個子、紅頭發、綠眼睛之類的,現在隨著見多識廣,已經很能具體到個人了,更何況當時在場的連沙海一共就五個法國人。
王月生在望遠鏡中隻能看到普文才那個紅影子在兩個帳篷之間穿行了兩次,然後飛快地沿原路返回。不久,摸回到王月生身邊,說“月生少爺,弄好了”。
王月生點頭道,“好,咱們走”。隨著二人的離開,附近的叢林中也陸陸續續閃現了將近30條身影,這裏將近一半是鹽倉村的村民和附近的山民中的獵戶,一半是老營的學員。王月生讓這些人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他們出手,而是讓他們看到,王家少爺當夜就在出手為死去的二人和受傷的其他五名村民複仇。當然,複仇隻是開始。
王月生並沒有在村裏發表任何慷慨激昂的講話,或者做什麽思想工作。他知道,這些樸素的村民和山民隻知道同態複仇,血債血償。他隻想用實際行動告訴大家,複仇有很多種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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