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直播平台打賞糾紛殺人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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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清晨停了,天空如同一塊沉甸甸的鉛板,灰蒙得讓人壓抑。濕冷的空氣裏,泥土的腥味與新刷油漆的刺鼻味交織在一起,在城中村狹窄蜿蜒的巷道中肆意彌漫,久久不肯散去。
天剛破曉,街上已有幾家零散的早餐攤早早地支起了爐灶。油鍋發出“滋滋”的輕響,金黃色的油條在油鍋裏翻滾,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豆漿桶裏冒著嫋嫋白霧,熱氣騰騰。然而,行色匆匆的人們隻顧著自己的生計,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那被警戒線圍起來的區域裏,正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氛圍。
程望已經一夜未眠,布滿血絲的雙眼透露出疲憊,但眼神中的銳利和警覺卻絲毫不減。現場遺留的線索雖然不算多,可每一個都像是尖銳的針,刺痛著他作為刑警的直覺——那一小灘觸目驚心的血跡、自媒體空間封閉而私密的環境、失蹤者備受矚目的公眾身份,還有直播畫麵中那道如鬼魅般模糊的人影,都預示著這絕非一起簡單的案件。
淩晨結束現場勘查後,天還未亮,他便匆匆趕回局裏,緊急召集刑偵一組的成員們,迅速展開了並行調查。他有條不紊地分配著任務:“一隊,你們負責全方位追蹤糖寶兒,也就是徐可欣的社交關係網,深挖那些高打賞者的身份,以及她和這些人可能存在的私下聯係,任何蛛絲馬跡都別放過;二隊,你們去調取周邊以及物業所有的外圍監控,一幀一幀地仔細分析進出小區的每一個可疑人員,尤其注意那些行為舉止異常的;三隊,技術手段這邊就靠你們了,u盤解密、設備殘留信息恢複、直播後台數據抓取等等,這些工作至關重要,必須盡快完成。”
上午910,任明超被帶到了警局做筆錄。他作為第一個報警人,又自稱是徐可欣的榜一大哥,其行為動機自然成為警方重點審查的對象。
程望坐在審訊室外的觀察室裏,透過單向玻璃,仔細打量著對麵的年輕男人。任明超三十歲出頭,發際線明顯後移,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他穿著一件普通的外套,眼神中滿是疲憊,卻又隱隱透露出難以掩飾的焦慮。他雙手手指交叉緊緊握著,不停地來回搓動,眼神躲閃地時不時看向攝像頭的方向。
審訊室內,詢問正式開始。
“名字?”審訊員嚴肅地問道。
“任明超。”任明超的聲音有些沙啞,微微低著頭回答。
“職業?”
“自由職業……主要做電商這塊,偶爾也接點代理推廣的活兒。”任明超一邊回答,一邊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
“跟徐可欣是怎麽認識的?”
任明超猶豫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緩緩說道:“就是在星辰直播平台上,她跳舞,跳得特別好看,我就喜歡給她刷禮物,慢慢地,我們就聊上了。”
“聊上了之後呢?”審訊員緊追不舍。
“後來我就試著加了她微信,沒想到她居然同意了。她跟我說,平時她不太相信別人,覺得網絡上騙子太多。但跟我聊了幾次後,覺得我說話挺實在,看著靠譜……就、就跟我聊了挺多心裏話。”任明超解釋道,說話間還不時用手抹一把額頭上滲出的細汗。
“你們見過麵?”
“見過一次。那次她感冒發燒,整個人特別虛弱,在微信上跟我抱怨了幾句。我聽著心疼,就去買了她最愛喝的那家粥,送到她樓下。我當時也沒敢上去,就在樓下給她發消息,讓她下來拿。她下來的時候,整個人臉色蒼白,走路都有點不穩。我看著實在不忍心,就多勸了她幾句,讓她別太拚命,要注意身體。”任明超抬起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關切,“警官,我真不是壞人,我是真心喜歡她,這幾個月給她打賞了不少錢。平時我也經常勸她早點休息,不要太辛苦。”
“你說你去接送她,她允許你知道她的具體住處?”審訊員的目光緊緊盯著任明超。
任明超微微一愣,連忙解釋道:“是這樣的,有一次她直播設備出了問題,自己弄不好,特別著急。我之前做電商,對這些設備比較了解,就主動提出幫她看看。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同意了。她說讓我幫她搬東西,還告訴我房子在城南一間工作室。我想著這也算是個能幫到她的機會,就去了。她當時還挺感激我的,從那之後,對我好像就更信任了些。我真的沒幹什麽壞事,就是單純想幫她。”
“你昨晚為什麽會報警?”
“昨晚她直播的時候,突然就斷了!那種情況太不正常了。之前她要是累了,或者有事要提前下播,都會提前跟粉絲說一聲‘今天早點下播啦’,要麽就貼張公告在直播間。可昨晚,我眼睜睜看著她突然回頭,臉上的表情像是被什麽嚇到了,緊接著整個直播畫麵就黑了。我當時心裏‘咯噔’一下,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害怕,就趕緊報警了。”任明超情緒有些激動,雙手不自覺地比劃著。
“你當時在哪?”
“在家裏,我當時還截圖了那個畫麵,連時間點都截下來了,手機裏能查到。”任明超急忙掏出手機,翻出截圖遞給審訊員。
訊問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任明超表現得十分配合,情緒也還算穩定,整個陳述過程沒有明顯的矛盾之處。但程望並沒有因此就輕易下結論。在他多年的刑偵經驗裏,這種涉及“榜一大哥”的案件,報警人既有可能是出於真心擔憂,也極有可能就是隱藏在幕後的施害者。任明超能在淩晨時分第一個報警,並不足以證明他沒有任何掩飾的動機。
與此同時,技術組那邊傳來了重要消息。
“u盤已經破解了,組長!”技術員一路小跑,在走廊上找到程望,氣喘籲籲地匯報著。
“不容易啊,怎麽破解的?”程望問道,他知道一般加密的 u 盤沒那麽容易解開。
技術員推了推眼鏡,說道:“這個 u 盤加密方式挺複雜的,我們先是嚐試了常規的解密軟件,根本沒用。後來發現它的加密算法有個小漏洞,我們順著這個漏洞,編寫了一個針對性的破解程序,花了好幾個小時,總算是解開了。”
“裏麵有什麽重要東西?”程望迫不及待地問。
“裏麵大部分是她日常拍攝的視頻素材和照片,不過也包括一些未公開的對話錄音和微信備份數據。”
“有沒有可疑內容?”
“有一個加密文件夾,命名是‘清賬’,裏麵是幾段剪輯過的微信語音通話記錄,時間集中在上月中旬,有幾個男人的聲音反複出現,語氣都很不好,聽起來像是在威脅。”
程望眉頭緊鎖,立刻說道:“拷貝一份給我,尤其那些語音。”
他戴上耳機,播放第一段錄音。
“你這周怎麽才收回來兩千?你知道你利滾利已經多少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尖銳而凶狠。
女聲低低地回應:“我……我下播都被封了兩次,平台扣錢也多了些……”聲音帶著哭腔,透著無奈和恐懼。
“那你明天給我多播幾個小時,甭說身體累不累的,那是你自己的事。欠的錢不還清,我們會找你家人——你自己想清楚。”男人的語氣愈發強硬,充滿威脅。
背景中傳來短暫的抽泣聲,之後是一陣靜默。
程望麵色凝重地摘下耳機,他意識到,這絕不是普通的打賞糾紛,而是一種帶有高壓性質的變相“催債”。
通過進一步比對音頻指紋與微信備份數據,技術員確認,對話對象為數名與徐可欣有資金往來的微信聯係人,他們的昵稱不一,有的明顯帶有“代理”、“推手”、“傳媒”等商業性質詞語。
“這些人目前身份能查清嗎?”程望問。
< 機構的負責人,注冊了名為‘橙映傳媒’的公司,旗下有多個女主播賬號。我們還查了一下這個公司,發現他們的業務模式有點擦邊,有過一些不太正規的操作記錄。”
“剩下兩人?”
“一個微信名叫‘夜行’,ip 常駐地在東莞,綁定手機號查到是虛擬運營商注冊的,這種號碼一查就銷,很難追蹤。另一人叫‘趙總’,實名趙景瑞,曾因非法高利貸被公安機關處理過。我們正在深挖他跟徐可欣之間更詳細的金錢往來記錄。”
“對這三人展開全麵背景調查,尤其那個趙景瑞,我要知道他跟徐可欣到底有多少糾葛,每一筆金錢往來都給我查清楚。”程望果斷下令。
與此同時,外圍調查組也有了新發現。
“城中村外圍攝像頭調取完畢,組長。有一段錄像拍到了淩晨 112 左右,一名戴口罩、穿黑色連帽衣的男子從東側小巷走入監控死角,三分鍾後又從另一方向出來,手裏多了一件東西,仔細看形狀,像是毛巾或衣物,而且顏色看起來有點深,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什麽。”調查員一邊說,一邊將視頻畫麵調出來給程望看。
“能看清正臉嗎?”程望湊近屏幕,仔細端詳著。
“不清楚,他帽簷壓得很低,幾乎把整個臉都遮住了,隻能從身形初步推測為男性,身高大概在 170 至 175 厘米之間。而且他走路的姿勢很謹慎,感覺像是刻意在避開攝像頭。”
“從他進出路線來看,是否可能進入徐可欣房間所在樓棟?”
“極有可能,他進出的位置距離受害人居所僅一牆之隔的小巷,通過旁邊一扇廢棄倉庫門可繞行至樓梯口。我們實地去查看過,那條路線比較隱蔽,平時很少有人走,但是對於熟悉這片區域的人來說,是一條很便捷的通道。”
這個發現讓程望意識到,嫌疑人很可能對這片區域的地形了如指掌。
回到辦公室,他在白板上認真地寫下目前梳理出的核心線索:
? 受害人:徐可欣,24 歲,星辰直播平台主播,網名“糖寶兒”
? 報案人:任明超,“榜一大哥”,與其有私下接觸,行為動機待查
? 涉案公司:橙映傳媒,負責人馬海林,疑似存在不當催債行為,公司業務模式存疑
? 高危債務關係人:趙景瑞,有非法高利貸前科,與徐可欣有金錢糾葛
? 失蹤現場:無撬痕,有血跡,攝像頭未捕捉到正麵嫌疑人,現場遺留物品暗示可能存在搏鬥
? 可能出入口:城中村東側死角小巷,淩晨 112 出現疑似涉案男子,對周邊地形熟悉
調查線開始逐漸清晰起來,但每一條線背後似乎都隱藏著一個更為複雜、黑暗的事實:直播,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行業,可能早已深陷不當金錢利益鏈、操控和情感勒索的泥沼,甚至可能滋生出暴力威脅的毒瘤。
程望轉頭,看向窗外的街景。行人神色匆匆地走過巷子,外賣騎手騎著電動車在街道上穿梭,垃圾車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正在緩緩倒車。他忽然覺得,這個城市的某些角落,就像一場永不停歇的直播,每個人都在鏡頭前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而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都被深深地埋藏在鏡頭之外。直到某一天,這一切突然失控崩塌,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才會被重新審視。
中午 1230,法醫鑒定結果初步出爐。
“陽台血跡確認屬於女性,經過 dna 比對,確定為徐可欣本人。”法醫一邊說著,一邊將報告遞給程望。
“出血量怎麽樣?能判斷是什麽原因導致出血嗎?”程望焦急地問道。
“量不大,但從血液滲入毛巾纖維的情況推測,可能是鼻部或頭皮受到外傷造成的。這種外傷不具備致命性,初步判斷可能是遭受強行拖拽或鈍擊後導致的出血。”法醫詳細解釋著。
“也就是說,她很可能還活著。”程望低聲自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堅定團隊的信心。
“從血液氧化程度來看,出血時間為淩晨 120 至 135 之間,這與直播中斷時間相符合。”法醫補充道。
“繼續擴大搜索範圍,”程望立刻吩咐道,“通知屬地派出所協助,對附近無監控的廢棄建築、地下室、出租房、空置門麵進行拉網式排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她很可能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
會議室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每一名警員都清楚,時間每過去一分鍾,找到徐可欣的可能性就會降低一分。
程望緊緊盯著桌上的案卷,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起直播中斷那一秒,糖寶兒驚恐回頭的畫麵。那絕不是簡單的意外,而是一場經過精心策劃、精準踩點,且對她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具備強大操控能力的蓄意入侵。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每一位同事,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追查的,不僅是一個女孩的去向,更是隱藏在這個看似繁榮的直播生態背後,那些複雜且肮髒的現實。我們一定要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讓任何一個不法之徒逍遙法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