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直播平台打賞糾紛殺人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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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九點,天空如鉛塊般陰沉。市局刑偵支隊會議室裏,冷白色的燈光肆意揮灑,卻怎麽也驅散不了那壓抑的氛圍,仿佛每一絲空氣裏都塞滿了未解的疑問與令人煩躁的焦灼。
    程望,這位刑警支隊隊長,端坐在首位。麵前攤開的文件夾,像是一座沉甸甸的謎題寶庫。裏麵靜靜躺著徐可欣——那個網名“糖寶兒”的基本資料:皺巴巴的身份證複印件,仿佛在訴說著主人奔波的生活;戶籍信息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默默記錄著她一路走來的軌跡;星辰直播的注冊賬號信息,承載著她在虛擬世界的“舞台”;與其銀行賬戶綁定的流水記錄,密密麻麻的數字背後,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資料旁邊,是從她直播設備中提取出的部分聊天記錄與語音轉寫內容,紙張上的每一行字,都仿佛是通往真相的神秘密碼。
    “這絕非一樁普通的失蹤案。”程望眉頭緊鎖,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地底下傳來,“初步技術複核確認:淩晨127時直播中斷,並非平台錯誤,也不是用戶主動關閉,而是設備遭到暴力物理幹擾。斷點前後兩秒內的數據包出現異常斷裂,就像是一條原本順暢流動的河流,突然被巨石截斷。這表明,有人直接拔掉了供電源線,或者幹脆砸毀了數據傳輸組件。”
    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掃過會議室裏每一個人的臉,繼續說道:“同時,我們在陽台附近提取到血液樣本,檢出人源dna。初步比對結果與徐可欣一致。血量雖不足以致命,但足以判斷她當時受到了物理傷害。”
    “還有自拍杆斷裂的痕跡。”一名技術員趕忙補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神情專注,“我們在自拍杆折斷點發現了指紋擦拭痕跡。初步判斷,有人在事後清理過現場,但百密一疏,仍留下一枚部分指紋。我們的技術人員正在爭分奪秒,嚐試最大程度地還原這枚指紋。”
    “有監控進展嗎?”程望將目光投向負責外圍調監控的警員。
    “一部分。”那警員迅速翻開筆記本電腦,熟練地操作著,投影出一段清晰的夜間錄像,“淩晨113,一名男性身穿黑色帽衫、牛仔褲,背黑包,步行從小區西門進入。沒有刷卡記錄,很可能是尾隨住戶進門的。他巧妙地繞過監控死角後,出現在三號樓入口。視頻時間與案發時間完全對應。”
    程望緊緊盯著視頻中那人低垂的帽簷,雙手插兜,步伐看似輕快,卻隱隱透著一絲詭異,沒有一點慌張的樣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能查清這個人是誰?”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監控未能拍清臉部,黑帽衫將麵部幾乎完全遮住,無法進行人臉比對。”警員無奈地搖搖頭,隨即又打起精神,“不過,我們正在調西門更外圍道路的攝像,試圖確認其從哪裏來。另外,已經發出協查請求,全力調取附近街口公共交通記錄。”
    “好。那第二個方向——直播打賞者,有進展嗎?”程望敲了敲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會議室裏格外突兀。
    “目前篩查出最近三個月對糖寶兒高頻打賞且互動頻繁的用戶五人。”另一名警員翻開手中的資料,有條不紊地說道,“其中有三人與她有微信私聊記錄,最頻繁的是一名id為‘明神守月’的用戶,注冊手機號為本人實名,叫任明超。”
    “就是那個報警人?”程望猛地抬頭,目光如炬。
    “是的,任明超,三十一歲,單身,市內某房地產中介員工,無前科無不良信用記錄。近一年在糖寶兒直播間累計打賞金額超過十八萬元。根據其微信記錄,他和徐可欣在兩個月前開始有頻繁私聊,並在半月前曾見過麵,記錄中提及‘送她去拍廣告’,他描述為‘朋友間的幫忙’。”
    程望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節奏緩慢而有力。片刻後,他果斷地說:“立刻約談。”
    負責聯係的警員趕忙回應:“已經通知任明超了,跟他說明情況後,他顯得特別著急,電話那頭聲音都有些顫抖,說馬上就動身趕來支隊配合調查,還一直追問徐可欣有沒有消息。”
    “另外兩名高頻打賞者呢?”程望沒有絲毫停頓,繼續追問。
    “其中一人叫劉尚遠,二十四歲,在讀研究生。從聊天記錄看,就是典型的‘雲舔狗’,言語曖昧但未見麵,行為基本都在線上範圍內。”警員推了推眼鏡,“另一人張秋磊,三十七歲,已婚,身份複雜,從事灰色地帶網絡代運營,賬戶存在多個小額異常轉賬,我們正在核查是否涉及非法直播引流或套現業務。”
    “劉尚遠可以後排。”程望目光一沉,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張秋磊安排線下跟進,密切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明白。”警員們齊聲回應,聲音堅定有力。
    會議結束後,程望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辦公室。文件夾裏還有一頁視頻截圖——直播間畫麵最後一幀凍結時,糖寶兒轉頭驚恐看向門外,那一瞬間,她的瞳孔急劇張大,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眉毛高高上挑,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正要發出絕望的呼喊。
    他將畫麵放大,背景是一扇緊閉的房門,門縫中隱約映出一絲深色衣物的影子。那影子,就像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惡魔,悄無聲息地逼近,打破了這座以濾鏡和濾聲器構建的虛假世界。
    這不是一場偶然失蹤,更不是娛樂風波,而是一起在窺視、控製與不對等關係中逐漸發酵、扭曲、最終失控的犯罪。每一個細節,都像是拚圖中的一塊,等待著程望和他的團隊將它們拚湊完整,還原出真相的全貌。
    中午11點50分,任明超匆匆趕到刑偵支隊。三十歲出頭的他,穿著講究,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卻有些淩亂,麵色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進入詢問室,他便迫不及待地急切開口:“她怎麽樣了?有沒有找到人?昨晚那事我真的嚇壞了,我、我就知道不對勁……”
    “坐下,慢慢說。”程望不動聲色地示意記錄員準備,眼神卻緊緊盯著任明超,仿佛要將他看穿,“我們先確認一些信息。你怎麽知道她失聯了?”
    任明超一屁股坐下,雙手不自覺地搓著,“我在看她直播,就在那一刻,她突然看向門口,眼神裏滿是恐懼,然後直播畫麵就黑了。以前她從不這樣,她直播一直很準時,也很認真,不會中途斷播,尤其不是那種突然的、慌亂的狀態。我當時心裏就‘咯噔’一下,感覺肯定出事了。”
    “你和她是什麽關係?”程望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任明超略帶尷尬地笑笑,笑容裏卻藏著一絲緊張,“粉絲。”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也算朋友吧。我打賞比較多,她加了我微信,平時聊聊天,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打拚挺不容易的,能幫就幫一把。”
    “你們見過幾次麵?”程望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如同連珠炮。
    “一次,真的隻有一次。半個月前,她說要拍個短視頻,設備太重,一個人弄不過來,我就去幫她搬了下。送完我就走了,絕對沒有多餘的舉動,我發誓。”任明超急忙擺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急切。
    “你怎麽知道她一個人住?”程望緊追不舍。
    “她告訴我的。她說租房比較貴,一個人住負擔大,但不敢合租,怕影響直播。而且她直播有時候挺晚的,怕打擾到別人,別人也會打擾到她。”任明超解釋道,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閃躲。
    “有沒有她的鑰匙?”程望的問題越發犀利。
    “怎麽可能有,我連門都沒進去過。”任明超立即搖頭,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知道很多主播都有底線,我從沒越過。我一直都很尊重她的。”
    “那你有沒有動過念頭?”程望的目光像兩把利刃,直直地刺向任明超。
    他眼神一閃,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即低頭不語,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摳著,仿佛在極力掩飾著什麽。
    程望不再逼問,而是打開手邊的資料,翻出一頁微信截圖:“你在五月二十號晚發了一句——‘如果有機會,我真想親自看看你跳舞的樣子’。她回複了‘現實和直播是兩回事哦,別太認真’。你怎麽看這段對話?”
    任明超臉紅了一瞬,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低聲說:“她在拒絕我,我知道,我沒再繼續。我就是一時興起,說了那麽一句,後來也覺得挺不合適的。”
    程望盯著他,目光冷峻:“你覺得你們的關係是平等的嗎?”
    他微微皺眉,眼神中閃過一絲掙紮,似乎在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我不知道。可能在她眼裏,我就是個打賞的粉絲吧。”
    “你每月工資多少?”程望的問題突然一轉。
    “大概一萬二。”任明超聲音有些低沉。
    “過去一年你給她打賞了十八萬,平均每月一萬五。你覺得,她在乎的是你的人,還是你給她的錢?”程望步步緊逼。
    任明超的眼神有些動搖,嘴角微微抽動,像是被戳中了內心最脆弱的地方,“我……我以為她至少會把我當朋友。”
    “她的生活就是這樣。她需要被關注、被打賞,她選擇了這種方式,而你們這些觀眾,有人純看熱鬧,有人代入幻想。幻想可以溫柔,也可以惡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人走得太深,會變成什麽?”程望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是在任明超耳邊敲響的警鍾。
    任明超咬牙不語,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一顆一顆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他的衣領。
    “你如果真關心她,現在就告訴我,你有沒有在昨晚去過她住處。”程望的眼神像寒夜中的冷箭。
    “沒有,我沒去。”他眼神閃躲,不敢直視程望的眼睛。
    “你昨晚在哪?”程望不依不饒。
    “我……我在家,刷視頻,後來報警。”任明超的聲音有些顫抖。
    “有監控能證明嗎?”程望步步緊逼。
    “我一個人住,沒有監控。”他神色慌張,雙手不停地搓著衣角,“可我真的沒去啊!我對天發誓!”
    程望不動聲色地合上文件:“好,暫時先這樣。請你暫留支隊,不得擅自離開。”
    任明超被帶出詢問室,程望起身,緩緩推開窗戶。窗外陰雲翻湧,如洶湧的海浪,似乎要將整個世界吞噬。遠處是灰色的城市輪廓,仿佛也被這場虛擬與現實交織的風暴包裹,一切都顯得那麽壓抑和沉重。
    下午三點,技術科傳來消息。技術人員匆匆走進會議室,一臉嚴肅地對程望說:“程隊,現場提取的部分指紋經過我們反複的還原和多輪精細比對,利用專業的指紋分析係統,從特征點、紋線形態等多方麵進行考量,最終確定與任明超的指紋不匹配。這期間,我們還進行了人工二次確認,確保結果準確無誤。”
    與此同時,小區外圍監控補充調取成功。負責監控的警員指著屏幕,語氣急促地說:“淩晨058,監控拍到一輛無牌摩托車停靠小區北門外,兩分鍾後,一名戴鴨舌帽的男子下車步行進入小區。身高約一米八左右,步態輕盈,帶有輕微左腳外八特征。經過仔細查看身形和走路姿勢,確定不是任明超。”
    案件似乎朝著新的方向轉折。
    “這才是真正的凶手?”一名同事低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絲疑惑。
    “還不一定。”程望盯著屏幕,眼神深邃而冷峻,“任明超雖然不是現場作案者,但他可能是重要引導者。越是執著的人,越有可能在某個瞬間,把怨念轉移給另一個人。就像在黑暗中,一個人手中的火把,可能會點燃另一個人的仇恨。”
    “或者——”他目光沉冷,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他們之間,曾經交換過她的信息。也許是不經意間的透露,也許是別有用心的告知,總之,這條線索絕不能放過。”
    這個推測讓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凝重的神色。大家都明白,接下來的調查將會更加複雜和艱難。
    程望知道,下一步必須順藤摸瓜,徹查直播間中每一段“讚助關係”的走向,厘清每一個“被凝視的權力結構”下可能隱藏的動機與罪意。每一個細節,每一條線索,都可能成為解開謎團的關鍵。
    而糖寶兒——徐可欣——的命運,此刻仍然懸而未決,像一片在狂風中飄蕩的樹葉,不知會被吹向何方。整個刑偵支隊,都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他們必須爭分奪秒,與時間賽跑,與隱藏在黑暗中的凶手較量,隻為了那一絲讓真相大白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