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地窖囚禁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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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四點半,江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病房的走廊被寂靜籠罩,仿佛時間也在此刻凝固。程望獨自一人,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佇立在這空蕩的走廊上。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風衣,是從地窖帶出的“遺物”,承載著無盡的黑暗記憶。帽簷上那絲幹泥,宛如地底罪惡的醜惡勳章,頑固地附著,不願離去;鞋底的泥漿早已幹結,生硬地成塊,每挪動一步,便發出輕微卻刺耳的“哢哢”聲,在這靜謐的空間裏,如同一把把銳利的針,紮在他的心上。
    沈卿剛剛完成全麵的身體檢查,正被緩緩推入精神科過渡病房。程望一路緊緊相隨,目光始終落在沈卿那虛弱的身軀上,滿是擔憂與關切。
    到了病房門口,程望停下了腳步。他清楚地知道,此刻醫生和心理幹預團隊才是沈卿最需要的人。他們就像守護天使,將用專業的知識和溫暖的關懷,引領沈卿走出那片黑暗的深淵。
    從地窖中解救出來的五名女孩,每個人都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傷痛。其中三人身體虛弱,不同程度的營養不良和各種生理疾病折磨著她們。長期被囚禁在惡劣環境下,身體機能嚴重受損。一人的皮膚被嚴重的真菌感染侵蝕,大片紅腫和潰爛觸目驚心,每一次輕微的摩擦都帶來鑽心的疼痛。還有一人,因長時間被困在高壓狹小空間,肺部出現了輕度的纖維化反應,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尖銳的刺痛,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肺葉間穿梭。
    程望緩緩走到窗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輕輕點燃。煙霧嫋嫋升起,他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任由香煙在指間慢慢燃掉。他並不抽煙,這極少數點燃煙的行為,並非為了自己,而是試圖借這縷煙霧,稍稍驅散心中那如鉛般沉重的壓抑。
    院區安靜得出奇,仿佛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東麵的天色,開始泛起一層淡白,像是黑暗與光明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較量。淩晨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與偽裝,顯得格外真實,卻又如此殘酷,沒有絲毫的遮掩,也無法給予人們哪怕一絲安慰,恰似地底那個毫無偽裝的罪惡密室。
    兩天前,當他們破門而入時,那個狹窄、潮濕、幾乎沒有空氣流動的密室裏,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女孩們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空洞而麻木,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機械地看著他們。民警準備帶她們離開時,有個女孩用微弱、顫抖的聲音反問了一句:“可以嗎?”
    那一刻,程望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他明白,那不是在詢問能否出去,而是在絕望中,對自己是否還有權利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卑微質疑。
    沈卿是第一個勇敢地試圖掙脫黑暗控製的人,也是第一個鼓起勇氣報案的人。那是一個命運轉折的夜晚,高躍像往常一樣醉酒後外出接活,絲毫沒有察覺到沈卿眼中閃過的決絕。沈卿顫抖著雙手,偷偷藏起100塊錢和一張廢紙,那是她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溜到樓道間隙,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她的手止不住地發抖,費了好大的勁才撥通了報警電話。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泣不成聲,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道:“你們一定要先下去看看,不要問他,他嘴太會說了,他是個惡魔!”
    那一晚,程望心急如焚,帶領技術隊員迅速趕到現場。他從小區後樓梯拐角處,毫不猶豫地和隊員們一起,蹲身爬入那個僅有50厘米直徑的橫井。狹窄的空間緊緊擠壓著他的身體,每前進一步都異常艱難。前行四點七米的距離,手肘不斷卡在粗糙的牆沿,磨破了皮膚,鮮血滲出,染紅了衣袖;膝蓋也在堅硬的地麵上摩擦,磨出血痕,鑽心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但他沒有絲毫退縮。
    終於到了盡頭,程望輕輕敲了三下牆壁,聲音在這死寂的空間裏回蕩。許久,牆後才緩慢傳來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你們是人嗎?”
    程望眼眶濕潤,用堅定而溫柔的聲音回答:“是。”
    牆後頓了一會,像是在積蓄著勇氣,然後傳來那帶著一絲顫抖卻又滿含期待的聲音:“那好,我就相信一次人。”
    那一瞬間,程望心中五味雜陳,他不想說自己是警察,隻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和她們一樣的“人”,是來拯救她們脫離苦海的人。而那也成了整起案件中,最刺痛程望內心的一句話。
    這群女孩大多數沒有家人願意認領,命運對她們而言,似乎格外殘酷。三人係外地務工人員,戶籍地址無固定聯係人,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孤獨飄零,無人問津。一人未成年,本應在父母的嗬護下快樂成長,卻不幸被拐賣後多次轉手,在黑暗中苦苦掙紮。隻有一個女孩的母親,早年與她失聯,後接警察通知趕來醫院時,隔著窗戶,眼神複雜地看了半天,嘴唇微微顫抖,最後隻是輕輕說了一句:“我認不出來她了。”聲音裏滿是無奈與心酸,仿佛歲月和苦難已經徹底改變了她們之間的聯係。
    媒體早就聞風而動,案件還沒完全定性時,“地下密室性奴案”的信息就已在網絡上瘋狂傳播。相關熱搜在短短六小時內如火箭般爬升至全國前三,評論區瞬間被各種聲音填滿。有人抱著獵奇的心態圍觀,有人無端猜測編造各種荒誕的情節,更有甚者,用“她們是不是自願的”這種可笑至極的言論來戲謔這場人間悲劇。
    輿論的傷害,如同冰冷的刀刃,比地底的黑暗更深地刺痛著女孩們的心。她們在經曆了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後,還要麵對來自社會的惡意揣測和傷害,這無疑是在她們尚未愈合的傷口上撒鹽。
    審訊室內,高躍始終表現得異常“合作”。他坐在審訊椅上,身姿筆挺,穿著看守所的灰藍色囚服,臉上卻始終帶著一絲克製又虛假的微笑,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甚至詳細交代了每一名受害者的“編號”、“用途”、“性格”、“配合度”,那語氣,就像是在向人展示一項他精心策劃的“作品”,隻不過這項“作品”是如此的罪惡與殘忍。
    “我本來是想再擴一下的,”他在最後一次筆錄時,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談論明天的天氣,“那個橫井其實還能再挖兩米,能建第二間房。”
    程望看著他,眼中滿是憤怒與厭惡,冷冷地問:“你覺得你在蓋什麽?”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扭曲的笑容:“不是蓋,是養。”
    “動物嗎?”程望強忍著內心的怒火。
    “不,人。有時候人跟畜生差不多。”他的語氣輕佻,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悔意。
    審訊室的氣溫比外麵高,燈光白得刺眼,照在高躍那張冷漠的臉上,更顯他的冷血與無情。他神誌清醒,說話邏輯完整,清楚地知道自己行為的法律後果,卻沒有絲毫歇斯底裏的衝動表現。甚至在談及謀殺時,語氣穩定得如同在敘述天氣預報:“一個說自己想跳井的女人,活著也不會好受。”
    “我隻是幫她早點結束。”他語氣輕得像說晚飯太鹹了一點,仿佛那些鮮活的生命在他眼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螻蟻。
    最終,檢方以非法拘禁、組織淫穢表演、強迫賣淫、故意殺人四項罪名對他提起公訴,法院莊嚴宣判,判處他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是法律對他罪惡行徑的嚴厲製裁,是正義的審判。
    程望沒有去旁聽那場宣判。他對高躍會不會痛哭流涕、臨刑懺悔毫無興趣。他隻記得案件徹查後的那一晚,局裏的燈光滅得很晚。所有參案警員沉默地坐了一圈,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老刑警陸青陽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透露出無盡的疲憊與沉重,低聲說:“這些姑娘啊,有沒有人給她們過一個生日?”
    沒人說話,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每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這句簡單的話語,道盡了女孩們悲慘的遭遇和社會對她們的忽視。
    沈卿出院那天,陽光灑滿大地,像是在為她驅散最後一絲黑暗。她穿著一件幹淨的淺藍色毛衣,手腕上的舊繃帶已經拆除,露出新生的肌膚。她站在警局門口,陽光照在她的側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卻沒有轉身遮擋,仿佛在勇敢地迎接新生活的挑戰。
    程望走上前,遞給她一個保溫杯,裏麵是沒加糖的紅棗水。他看著沈卿,眼中滿是欣慰與鼓勵:“喝點吧,補補身子。”
    她接過保溫杯,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了聲:“謝謝你們。”聲音雖輕,卻充滿了感激。
    “不是我們,是你自己逃出來的。”程望淡淡說,目光中滿是對她的肯定。
    她低下頭,緊緊捏著保溫杯,像是抓住了生活的希望,聲音略帶哽咽:“可是我本來就不想活了。”
    “你活下來了。”程望堅定地看著她,“你是這個案子裏唯一讓我們贏了一次的。你不僅救了自己,也讓更多人看到了黑暗中的光。”
    那天下午,她走下台階,背影削瘦卻堅定,一步一步邁向新的生活。程望望著她的方向,什麽都沒說。風從長街盡頭吹來,穿過醫院、穿過審訊室、穿過地下那扇被封死的門,仿佛將一切沉睡在黑暗中的聲音都帶走。
    這一切終於結束了。但那些痛苦的呼喊、絕望的眼神,隻要你聽過、見過,就永遠不會忘記。
    程望回到辦公室,打開筆記本,沉思片刻後,緩緩寫下了最後一句總結:“正義不是簡單地懲罰高躍,而是以溫暖和力量,重新接住那些在黑暗中掉下去的人,給予他們重生的希望。”
    他合上筆記本,關了燈。此時,陽光已經灑滿了整個城市,新的一天,開始了。?
    本案至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