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林疑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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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深山那頭翻湧而來,夜色猶如被肆意撕裂的黑布,歪歪斜斜地掛在參差不齊的樹冠之間。蜿蜒的林道在暴雨無情的衝刷下,變得泥濘不堪,表麵鋪滿了濕漉漉的石子與落葉。林音每踏出一步,都仿佛陷入黏稠的泥沼,整個人像是要被大地無情地吞噬。
    林音大口喘著粗氣,一手緊緊捂住隱隱作痛的腹部,一手拚盡全力死死抓住斜坡上堅韌的藤蔓。她已然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狼狽摔倒了。指甲在不經意間已然裂開,手肘也被粗糙的地麵磨破,腿上更是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鮮血混著冰冷的雨水,順著褲管緩緩滑落。
    然而,她不敢有絲毫停歇。
    她更不敢回頭。
    自她從“那地方”不顧一切地逃出來,已然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她甚至無法清晰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如何繞開那扇常年緊鎖的鐵門,怎樣艱難穿過茂密的灌木,又是順著哪條從未涉足的潺潺小溪,摸索出這條崎嶇的山路。
    此刻,唯有一個堅定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旋跑,拚盡全力跑到能看見溫暖燈光的地方,跑到有人能聽見她絕望呼喊的地方。
    她的嘴唇因寒冷而變得烏青,牙齒止不住地打顫,連說出完整的音節都變得異常艱難。早在半小時前,手機就已徹底失去信號,她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遠,隻模糊記得越過那座嶺,或許就能找到通往外界的縣道。
    她絕對不能停下。
    突然,山風裏隱隱傳來一聲低啞的犬吠。
    林音的身體瞬間如遭電擊般僵硬,連急促的喘息都幾乎在刹那間屏住。她瞪大雙眼,眼神中滿是驚恐,試圖分辨這聲音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因過度恐懼而產生的幻覺。她滿心恐懼地猜測著,那條狗是不是正循著氣味瘋狂追來,亦或是來自另一個同樣在林區的夜行者。
    密集的雨點狠狠砸在層層疊疊的林葉上,宛如密集的彈幕,無情地澆滅她僅存的最後一絲力氣。
    又是幾分鍾近乎瘋狂的狂奔,她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道燈光。
    那是一輛靜靜停在半坡的小車,車燈還未熄滅,朦朧的白光在這漆黑的雨夜中,宛如一道充滿希望的生門。她不顧一切地瘋撲過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引擎蓋上。
    司機是一名中年男子,這突如其來的“林中人”著實將他嚇得不輕,驚恐之下,車門都不敢打開。
    林音緊緊靠著車窗,聲嘶力竭地拚命呼喊“報警——!我要報警!有人在山裏——囚禁……人!好多人!”
    司機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急忙撥打110。
    她無力地滑坐在車門下,全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不知是因為徹骨的寒冷、鑽心的疼痛,還是剛剛死裏逃生後本能的恐懼反應。
    “你叫什麽名字?”司機顫抖著聲音問道。
    “林……音……”她虛弱地吐出幾個字。
    “你是從哪兒來的?”
    她神情恍惚,思緒混亂,隻能斷斷續續吐出幾個詞“桃源嶺……後林……那房子裏……她們都在……”
    十分鍾後,當地派出所民警匆匆趕到,小心翼翼地將她帶往衛生院處理外傷,並再次仔細核查身份。林音,26歲,原籍外地,已然失聯半年,最初被列為“自行離職下落不明”。
    當天深夜,值班民警在簡單訊問過程中,認真記錄下了一句話“那個地方不是家,是籠子。”
    接下來的十小時裏,縣局迅速啟動預警機製,緊急調取失蹤人口數據,卻驚愕地發現多個曾“自行離職”或“家庭矛盾失聯”的女性,都曾在桃源嶺區域短暫停留。然而,由於“無犯罪記錄”且“未明確失蹤點”,這些案件均未被歸入刑事案件範疇。
    案情緊急,立刻上報至市局。
    而當程望在淩晨三點接到那通電話時,他正疲憊地伏在辦公桌上,手邊雜亂地堆著還未完成的三起盜竊串案卷宗。
    “你現在還清醒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
    “說吧。”程望強打起精神,聲音中透著一貫的沉穩。
    “我們這邊可能碰到個大的。”對方語速雖不快,但語氣明顯緊繃,“桃源嶺,林區某戶人家,可能非法關押女性,被害人數未知,報警人精神狀態尚可,目前仍在鎮衛生院,失血且輕度脫溫。”
    程望聞言,眉頭微微一蹙,沉默三秒後,迅速問道“報案人身份?”
    “已查清,林音,去年八月在省會市失聯,戶籍地非本市。家屬去年報過案,但因無明確線索未列為刑案。”
    “失聯半年?”程望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凝重。
    “是。”
    “她說什麽?”
    “她說,有人被‘圈養’。”
    這兩個字猶如鋒利的冰錐,瞬間釘進程望的腦中。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外套,隻留下一句堅定的話語“我半小時內到。”
    ……
    雨停是在清晨五點之後。
    桃源縣城的街道依舊濕滑,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早市攤位還未支起,天色猶如被一塊沉甸甸的布蒙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低沉得仿佛要與地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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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望神色冷峻,腳步匆匆地推門走進縣公安局值班室。他沒有帶任何人,也沒有通知技術隊或專案組。一個淩晨時分突然傳來的模糊線索,按程序他本可以先通過電話詳細了解情況,但他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更傾向於親自去判斷線索的可靠性。
    “報案人在哪兒?”他一邊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一邊目光如炬地看向負責值班的副所長。
    “在鎮衛生院,還在輸液,我們已經簡單問過一輪,狀態不太好,但說話條理還行。”副所長連忙回答,眼神中透露出對案件的擔憂。
    “她有沒有說具體地址?”
    “說的是桃源嶺村後林溝,一棟偏房。但那一帶屬於林區邊緣,村民散居,門牌號也對不上,得她帶路。”
    程望沒有立刻回應。他低頭仔細翻看著昨晚值班民警的接警記錄,每一個字都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林音的發言片段——
    “不是被拐……是被困。”
    “她們也不是被打……是不給她們出去。”
    “我們白天幹活,晚上鎖門。門外麵有鎖……”
    “我那天肚子痛得不行……就裝死,他們才把我丟院子裏……”
    “他們不打你,但你走不了。”
    程望的眉頭越皺越緊,這不像是普通的家庭暴力,也不似典型的傳銷窩點——沒有明確的脅迫跡象、沒有明顯的暴力傷痕,更沒有常見的洗腦教唆,卻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控製。
    一種非典型的“非法限製人身自由”。
    程望抬起頭,目光銳利地問“林音說的‘我們’有幾個人?”
    “她說她剛進去時有五個人,到後來又來了兩個,但也有一個‘被帶走了’,不確定是離開了還是出事了。”
    程望沉思片刻,語調極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嚴肅“你信她嗎?”
    副所長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她說話沒亂,說了很多細節,也提到有人在屋後掏糞坑時說漏了話,說‘山裏埋了人’,但我們還沒核實……她這半年失聯記錄確實在。”
    “她之前被家屬報過案?”
    “是的,省城公安那邊登記過,但因無作案證據、也無明確軌跡,中止了追蹤。”
    程望緩緩放下筆,麵色凝重地站起身,語氣堅定“帶我去看她。”
    十分鍾後,鎮衛生院最角落的病房。
    林音正虛弱地靠在床上打著點滴,原本白皙的臉色此刻如紙般蒼白。她看上去比值班記錄中形容的“精神尚可”更加疲憊不堪,整個人仿佛是從無盡泥沼中剛剛掙紮爬出,眼神中滿是劫後餘生的驚恐與迷茫。見有人進來,她條件反射般神經質地縮了縮身子,身體微微顫抖,可當她看清程望身上那身代表著正義與希望的製服時,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了些。
    程望沒有急於發問,而是輕手輕腳地在她床邊緩緩坐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溫和“林音,我是刑警程望。你說的那棟房子,我們一定會去核實。但山裏範圍很大,情況複雜,你得先幫我把情況詳細說清楚,這樣我們才能盡快救出其他人。”
    林音微微點了點頭,幹裂的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那不是村子裏的房子,是後林溝東坡那邊,一個叫‘梁叔’的人家。他說自己是木材收購站的,乍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普通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主謀。”
    “你是怎麽被帶進去的?”程望一邊輕聲詢問,一邊仔細觀察著林音的表情。
    “我……去那邊找臨時工,看到招工信息。他說做飯管吃住,還能上社保……我當時急需一份工作,根本沒想到是個騙局。”她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聲音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他一開始還讓我們拿手機,但後來找借口說‘怕我們走錯林子’,就把手機都收走了。”
    “還有誰和你在一起?”
    林音低下頭,沉默了幾秒,眼神中滿是痛苦與掙紮,像是在努力回憶那些模糊的名字與模樣“有一個叫小趙的,是個聾啞人;還有一個叫娜娜的,說是從附近鎮子來的,她比我先進去一個月;還有兩個不怎麽說話的……我們不能隨便說話,白天有人盯著,晚上都被鎖在屋裏。”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程望的目光緊緊盯著林音,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她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恐懼,輕聲道“他們不知道我來例假後胃出血……我裝暈,他們以為我死了,就扔到後院的旱廁旁邊。當時我感覺自己的意識都快模糊了,但一想到可能再也出不去,就咬著牙,趁著沒人注意,一點一點地爬出去……穿過那片茂密的竹林,好不容易才繞到山路。”
    程望沒有說話,隻是在記錄本上認真地多寫了兩個字“後坡”。他心裏清楚,這種說法不能全信,但也不能輕易忽視。目前唯一能驗證真假的,就是前往那棟房子,尋找相關的人和物,探尋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跡。
    “你現在還能帶路嗎?”程望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期待。
    林音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種近乎執念的堅定“我帶你去……隻要你別讓他們再回來抓我們。”
    程望緩緩抬頭,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堅毅與承諾“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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