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鋤影疑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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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擦亮,江州市警隊的麵包車便駛上了通往高嶺鎮的盤山公路。霧還未散盡,山風裹著濕意,打在車窗上,仿佛每一處路口都潛藏著幽靈般的回聲。
    程望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地翻閱著姚誌全的案底資料。
    這是一份足夠令人不安的記錄。
    姚誌全,男,現年42歲。早年輟學務農,後因家中重病債務纏身,曾兩度試圖自殺未遂。2017年,他在劉誌高所負責的鎮畜醫站購買藥物時,與後者因賬目問題起衝突,案發當夜牛棚起火,燒死六頭黃牛,案件雖未定性為人為縱火,但姚誌全從此失聯。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曾三次被送入精神衛生機構接受短期治療,分別診斷為“急性焦慮伴輕度妄想”、“反複型情緒障礙”與“持續性偏執狀態”。
    從2018年起,他仿佛從世界上消失了。
    沒有社保記錄,沒有通訊設備,沒有親屬來往。他的戶籍未注銷,卻像被人為地抹去了生存痕跡。
    “他一直都在。”程望低聲說。
    “怎麽說?”老周問。
    “一個人要完全‘消失’,隻能藏在無人注意的夾縫裏。我們查了五年所有失蹤案、街頭流浪、醫療就診、低保係統、刑事案外名單,都沒有他。”
    “但他就在這片區域生活過。”
    “去年他去鎮衛生所開過焦慮症藥物,那不是第一次,他一定還有其他線索。”
    “把鎮裏所有私營診所、藥店過去三年的手工掛號記錄調來。去民政科查低保名單——別找電腦存檔,全翻紙質文檔。”
    “另外,複核案發莊園周邊3公裏內所有廢棄房屋。走訪鎮政府,問問近三年是否有村民出租房屋無備案登記。”
    “我們要找的不是姚誌全本身,是‘他藏過的空間’。”
    “是。”
    警方迅速展開拉網式走訪。鎮上的年輕人不多,留守多是老人與孩童。調查組挨家挨戶排查,詢問是否見過陌生男子,尤其是在夜裏悄悄出沒、穿著不整、行為詭異的人。
    就在第三天中午,隊裏傳回一則關鍵線索。
    鎮東頭,靠近廢棄磚瓦廠,有一棟早年修建的養雞棚房,年久失修,已被村委列為危險建築。清理小組在整理房屋時,在牆縫內發現一隻塑料袋,內有皺巴巴的藥品包裝、過期餅幹、和一張撕掉了名字的手寫便條。
    程望拿起那張便條,上麵字跡扭曲:
    “夢裏喊我的人都死了,我醒不來。”
    那一刻,空氣仿佛被凝固。
    “他在這裏住過。”程望說。
    “取樣。”他吩咐,“檢測指紋、毛發、dna殘留——調監控,查五公裏範圍內所有可疑人物軌跡。尤其是這三個月來。”
    下午五點,痕檢組送來結果。
    “指紋匹配成功。姚誌全。”
    程望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們終於握住了那隻潛伏五年的手。
    與此同時,大數據平台反饋新線索——
    三個月前,姚誌全在距離案發地點35公裏的鹽池鎮出現過一次人臉識別“疑似命中”。
    那是一家老舊的五金雜貨鋪,門口裝有一台監控攝像頭。那天清晨七點半,一名身穿軍綠色大衣、戴棒球帽的中年男子走進鏡頭,買走了一把柴刀、一包繩子和數枚鐵釘。
    他結賬時沒說一句話,全程用現金。
    老板憑記憶說:“那人挺怪,手指全是老繭,但說話不利索,像有點口吃。”
    這條線,徹底激活了警方的追查網絡。
    “串並!”程望坐在會議桌前,一字一頓。
    “查他三個月來所有出現地的共同特征:是否有偏遠農莊、是否與曾經衝突對象接近、是否有固定棲身地。”
    “同時,走訪他曾經的‘關係鏈’:除了劉誌高,是否有第二個可能觸發他仇恨反應的對象?”
    “做一份姚誌全‘精神反應地圖’——我們要知道,他不是隨機作案。他有目標,有邏輯,有節奏。”
    警隊連夜加班,檔案從天花板堆到腳邊。
    三小時後,一條新的發現浮出水麵:
    五年前舉報姚誌全“縱火未遂”的,並非劉誌高本人。
    是村裏的另一個人——林樹山。
    此人是鎮供銷社會計,家境殷實,與劉誌高為遠房表親。
    舉報發生後,劉誌高因“未及時製止火情”受到行政警告,而姚誌全則因此與鎮裏斷絕接觸。
    “第二個受害者。”程望站起。
    “通知地方派出所,馬上聯係林樹山。”
    電話撥出三十秒後,傳來噩耗——
    “林樹山今早未去單位,手機關機,家中無人,車也不見了。”
    “昨天晚上八點左右,有鄰居看到一名陌生男子出現在他家門口,身形與姚誌全吻合。”
    “再查。”
    “調沿線道路監控,布控周邊街道,查高危工具購買記錄。”
    “他不會隻殺這兩家人。”程望望向窗外,“他要做一件事——讓所有曾否定他的人都‘消失’。”
    “一個偏執症患者眼中的世界,不需要邏輯。”
    “他隻要安靜。”
    “而誰打破了他的安靜,誰就是‘不該活著的’。”
    ……
    淩晨一點。
    程望望著地圖,指尖停在一個小村莊名上。
    “下一站,他可能在這兒。”
    副隊一愣:“這地方……沒有人認識他。”
    “錯。”程望聲音低沉,“那裏有一位他母親生前的老朋友,曾在一次訪談中提過他小時候的精神創傷。”
    “是她,把他的‘秘密’說了出來。”
    “那次之後,他在衛生所掛了焦慮藥物。再之後,就有了這場滅門案。”
    “他不是隨機。”程望說。
    “他是有序的,按情緒重要性,一步步回收他眼中的‘背叛’。”
    夜已深,山路無燈。
    遠處犬吠傳來,一長兩短。
    程望抬頭,臉色沉靜如水。
    “走。”他說,“他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