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鋤影疑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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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望在現場蹲了很久。
    他不說話,但眼神掃過每一個角落,像在用視線剝離這座農莊的皮膚,把它原本隱匿的傷口一一揭開。
    死者六人,藏屍四處。
    他知道這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激情殺人。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有條不紊的“清除”。
    ——殺掉每一個能發聲的人,藏起每一個能留下痕跡的身體。
    “老周。”程望起身,喚來副隊。
    “在。”
    “走一遍現場時間線。先從屍體發現位置推演凶手路徑。”
    老周點頭,調來痕檢組數據,迅速展開一份草圖。
    “劉誌高屍體在客廳地板下。地毯清理得很幹淨,血跡滲透木板縫,但上方被重物壓過,甚至有人用水簡單清洗過一次。說明——這具屍體處理最早,也最急。”
    “可以斷定為第一案發點。”程望接過話,“凶手先解決掉男主人,控製了家庭權力結構和空間動線。”
    “緊接著,是女傭。”
    老周翻開第二張圖紙:“她在灶間,應該是試圖逃跑或看到什麽,被從後方擊倒。身後有泥印,說明有人站在她後麵至少數秒。”
    “然後是三位家庭成員。”
    “兒子和女兒的屍體藏在穀倉草垛中,最上層覆蓋有三日內割的新草。我們查了穀倉裏的割草刀,是幹淨的,但木柄上有手汗,可能是凶手用它掩埋屍體後又擦拭過。”
    “他們三個,應該是在目擊父母死亡後被控製。我們初步懷疑,孩子可能是第二天才被殺害。”老周語氣低沉,“法醫還在判斷胃內容物。若有進食殘渣,則說明他們曾在死前被短暫關押。”
    “最後,是老母親。”程望接話,“屍體放在床下,門未反鎖,被褥掩蓋整具屍體,血液流出方向異常……說明她是在熟睡中被襲。”
    “整起案件,作案順序清晰,從主導者到知情人、到目擊者、再到潛在‘忘記’的人。凶手不僅冷靜,還具備高度控製力。他熟悉家庭布局,了解成員活動規律,並能完成高強度體力勞動。”
    “且沒有留下聲音。”
    “我們查了鄰居距離,最近的孫來順家,也在五百米開外。夜晚風大,狗吠反常也容易被當作野獸驚擾。”
    “再補充一個細節。”程望抬手,指向窗台。
    “劉家的貓。”他輕聲道。
    老周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我們清點雞鴨豬狗數量,發現基本正常,但那隻平日養在堂屋的黑貓不見了。鄰居稱那貓不離家,從不進灶間。”
    “凶手或許殺了它,也可能帶走。”
    “我們要查的是,他為什麽要對一隻貓動手。”
    整個屋內又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拚命從一堆死寂的細節中找出裂縫。
    法醫終於趕到,把現場屍體逐一勘驗。報告初步出爐:
    ——死亡時間集中在案發前三至五日之間;
    ——所有人均為鈍器擊打後腦或麵部,死亡迅速;
    ——無明顯反抗痕跡;
    ——胃內容物呈現分層,有部分進食殘留,表明部分人死亡時間晚於主案發點兩日以上;
    ——無性侵、無勒痕、無明顯暴力傾向;
    ——死者指甲幹淨,表明臨終前未曾接觸泥土或掙紮。
    “是一種非常安靜的死亡。”法醫說完這句時,現場一名年輕幹警幾乎忍不住嘔吐。
    “他不是在發泄,而是在執行。”程望聲音平靜。
    “像一場肅清。”
    他看著手中臨時繪製的地圖,沉思片刻,又問:“劉誌高的社交記錄查到了嗎?”
    “已調閱。他退休前是鎮裏獸醫站職工,性格溫和,與鄰居關係平淡無奇,朋友圈小,多數聯係集中在牲畜養殖與農資訂購平台。曾和外省一家獸藥公司有業務往來,去年曾有一次舉報糾紛,但無實質證據。”
    “家人有無仇怨?”
    “兒子讀初中,性格靦腆,無校園欺淩記錄。妻子在家務農,無外出記錄。女兒上小學,老師評語一貫積極。家中女傭從鎮裏來的,做了十多年,一直與家人共食同住。”
    “沒有殺人動機。”副隊喃喃。
    “不。”程望否定。
    “沒有直接動機。”
    他翻閱照片,突然停住,指著牆角的電表問:“這幾日電表讀數變化大嗎?”
    技術員立刻調出電力公司遠程記錄:“有異常!從案發後三日內,每日用電量維持在基礎水平,4.7千瓦時左右。但第四天至第六天突然升高,達到7.2千瓦時!”
    “也就是說,凶手在案發後三日繼續使用電器。”程望眯起眼,“空調?取暖器?或者洗衣機?”
    “洗衣機!”一名年輕幹警喊道,“我們在灶間側門後發現一台落地洗衣機,還在晾曬衣物。衣架上掛著的,不是家人的衣服!”
    “全是男裝。”程望緩緩道,“一個成年男性,身形中等,鞋碼41至42,洗了三套換洗衣物,還順手烘幹。”
    “他在屋裏待得不慌不忙。”
    “說明他知道自己有‘時間’。”
    “要麽他對警方響應時間有精準判斷,要麽——他是個習慣躲藏的人。”
    “我們要查,是否有重大通緝在逃犯,曾在近年於該區域活動。”
    副隊立刻調出數據:“程隊,有個線索——五年前,鎮上有過一起牛棚縱火案,當時一名叫姚誌全的養殖戶因債務問題與劉誌高發生過激烈衝突,事後被控縱火逃逸。”
    “這個人現在在哪兒?”
    “失聯五年,未見戶籍更新,銀行無記錄,通訊無活動。但他曾有三次精神病院掛號記錄,最後一次治療是在——”
    “案發鎮衛生所。”
    整個辦公室陷入死寂。
    程望靠近那張泛黃的掛號單,看著上麵手寫的三個字——“焦慮症”。
    而落款日期,正是去年冬天。
    “他回來了。”程望輕聲道,“而這次,他打算不再走。”
    夜色將窗外的山影一點點吞沒。
    燈下的農莊,靜得像一具空殼。仿佛每一根木梁都在低聲呻吟。
    審訊室裏空著,監控屏幕卻已悄然開啟。
    他們在等,等那個已被時光遺忘的鬼魂——重新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