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水晶實驗台上，一枚全新的“種子”，靜靜地懸浮著。
    它再也不是那個令人作嘔的血肉核心，而變成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仿佛由最純淨的月光凝聚而成的結晶體。它的表麵，光滑如鏡，內部，則有無數道微弱的、彩虹般的光絲，在緩緩流轉，如同一個微縮的星雲。
    它散發著迷夢花那股獨特的、令人心神寧靜的甜香，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或是一枚蘊含著龐大生命能量的自然奇珍。
    科恩摘下護目鏡，臉上帶著一種創造出完美作品後的、極度亢奮的疲憊。他將這枚結晶體，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展示給林夜和薑嵐。
    “成功了，大人！”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我將它命名為——‘夢魘之種’！”
    “它內部的靈魂詛咒，已經被迷夢花的‘幻’之力，徹底中和、轉化。它不再具備任何物理層麵的殺傷力，也不會直接摧毀智慧。它現在，就像一個精神世界的‘共鳴器’。”
    科恩指著那枚結晶體，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隻要將它放置在一個區域，它就會持續不斷地、向外散播出一種極其隱蔽的精神頻率。這種頻率，會與智慧生命的大腦潛意識，產生共鳴。它會悄無聲息地，放大目標內心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絲負麵情緒——懷疑、嫉妒、恐懼、憤怒……然後，在目標的夢境中，將這些情緒，具現化為最真實的噩夢。”
    “一個對同伴稍有不滿的騎士，或許會在夢中，看到同伴在背後捅他刀子。一個害怕黑暗的士兵，或許會在巡邏的路上，將搖曳的樹影，看成是擇人而噬的魔鬼。久而久之，當他們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當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他們就不再需要敵人。他們自己，就會變成自己最大的敵人。”
    林夜拿起一枚“夢魘之種”，放在眼前仔細端詳。他能感覺到，其中蘊含著一種奇異的、扭曲的精神力場。很完美，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很好。”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他看向薑嵐：“這東西的氣息，雖然被迷夢花掩蓋得很好，但對於那些專精精神探查的教廷神官來說，依舊是一種‘異物’。我們需要給它，穿上一件‘外套’。”
    薑嵐心領神會。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點在了那枚“夢魘之種”上。
    一縷無比純淨、無比神聖的“守燈人”神輝，如同流水般，注入到結晶體之中。
    奇妙的變化發生了。
    結晶體表麵的光暈，瞬間變得柔和而溫暖。那股甜香之中，也帶上了一絲莊嚴、肅穆的神聖氣息。此刻的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枚由教宗親自祝福過的、可以驅邪避穢的聖物。
    科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語：“把魔鬼，偽裝成天使……不，是把魔鬼，升級成了天使。這……這簡直是欺詐的藝術……”
    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
    “現在，這件完美的藝術品，該如何送到我們的‘客戶’手中呢？”他將目光投向了地圖。
    直接潛入“聖裁之劍”那固若金湯的營地，去安放這些種子，無異於自殺。費迪南不是奧古斯特那種蠢貨，他的營地，必然被各種偵測法陣和聖光結界，武裝到了牙齒。
    就在林夜思索對策之時，一隻遊隼，再一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灰燼熔爐”的入口。
    瓦勒留斯的情報，又到了。
    這一次，竹管裏的羊皮紙上，內容多了許多。
    “費迪南已至。於沼澤西北角，建立‘淨化壁壘’。三日內，已血洗周邊村落七座，傭兵營地三處。手段酷烈，凡有不從者，皆以‘異端同夥’論處，淨化之火，焚燒三日不息。”
    “其部，正以淨化壁壘為中心，向沼澤內部，鋪設‘聖光道標’，意圖構建覆蓋整個沼澤的‘淨化領域’。此舉，已引動沼澤深處能量異動，萬望小心。”
    “另，軍中突發大規模‘水土不服’，士兵多有腹瀉、發熱之症。隨軍牧師疲於應對，淨化藥劑與潔淨飲水，消耗巨大，已呈短缺之勢。此為……契機。”
    看完這張紙條，林夜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
    費迪南的瘋狂，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他不僅是在殺人，他是在用聖光，焚燒這片土地的生機，試圖從根本上，改變這裏的生態。這種行為，無疑會激怒這片沼澤真正的“主人”。
    而最後那條情報，則讓林夜的眼中，閃過了一道精光。
    缺藥？缺水？
    他看了一眼實驗台上那堆積如山的、由科恩煉製出的各種藥劑，又看了看旁邊那個能將沼澤毒水過濾成純淨水的大型煉金裝置。
    一個大膽、瘋狂，甚至堪稱惡毒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瞬間成型。
    “科恩！”林夜喊道。
    “在！大人！”
    “把你煉製的那些效果最溫和的、治療發熱和腹瀉的草藥，給我打包。記住，要用我們最好的工藝，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精靈花園裏長出來的。另外，給我準備十桶最純淨的飲用水。”
    他又看向薑嵐，臉上露出一個堪稱“和善”的笑容：“聖女殿下，又要辛苦你了。我需要你，給這些藥草和水，施加一個……最強力、最持久、最能唬人的祝福。”
    薑嵐冰雪聰明，立刻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麽，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這是……要上門送溫暖？”
    “不。”林夜搖了搖頭，笑容變得高深莫測，“我們是‘受感召的迷途羔羊’，去給王師，獻上自己的一片‘虔誠’。”
    ……
    兩天後，“聖裁之劍”淨化壁壘的外圍警戒線。
    一名形容枯槁、衣衫襤褸的男人，推著一輛破舊的獨輪車，顫顫巍巍地，從沼澤的迷霧中走了出來。
    他正是前些天被林夜俘虜的一名黑暗教團的低階教徒。此刻，他臉上的狂熱與怨毒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見了鬼一般的恐懼。
    他的身後百米處，林夜和薑嵐，正隱蔽在一處灌木叢後，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去吧。”林夜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直接在那名教徒的腦中響起，“記住你的台詞。演砸了，我保證，你會非常懷念莫羅斯主教的仁慈。”
    那教徒渾身一哆嗦，連忙推著車，加快了腳步。
    “站住！什麽人！”兩名手持光刃長槍的聖殿騎士，立刻上前，將他攔下，眼神充滿了警惕與審視。
    “兩位……兩位騎士大人……”那教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聲淚俱下，“我是個罪人！我……我曾誤入歧途，加入了那萬惡的黑暗教團！是你們！是你們帶來的光明，驅散了我心中的迷霧，讓我看到了神聖的光輝！我……我悔悟了！”
    他一邊哭喊，一邊指著自己車上的東西：“這是我……我耗盡所有，采摘的草藥，和過濾的淨水！我聽說軍中的大人們，正為沼澤的惡疾所困。我……我願獻上我的一切，隻求……隻求能得到神的原諒，能為偉大的‘聖裁之劍’，盡一份綿薄之力！”
    他說得情真意切，演技之精湛，連遠處的林夜都想給他鼓掌。
    兩名騎士對視了一眼，眼神中的警惕，稍稍放鬆了一些，但依舊沒有掉以輕心。其中一名騎士，從腰間拿出了一塊感應水晶，對著那車草藥和水桶，掃了一圈。
    水晶，毫無反應。
    這說明，這些東西，沒有蘊含任何黑暗或詛咒的能量。
    “請牧師大人過來一趟！”另一名騎士，還是不放心，對著身後喊道。
    很快，一名身穿白色牧師袍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教徒，又看了看車上的東西，眉頭微皺。
    他伸出手，口中念念有詞。一團柔和的聖光，籠罩了那輛獨輪車。
    下一秒，牧師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隻見那車上的草藥，在聖光的照耀下，竟然散發出勃勃的生機，葉片上的露珠，都仿佛蘊含著純淨的生命力。而那幾桶水，更是散發出一種……無比純粹、甚至讓他這個資深牧師都感到心曠神怡的神聖氣息！
    這……這是被高階神術祝福過的聖物啊！
    “神跡！這簡直是神跡！”牧師激動地喊道，“這些草藥和淨水，蘊含著極其龐大的光明之力！比我們倉庫裏的淨化藥劑，效果要好上十倍！”
    周圍的騎士們，聽到這話，都露出了震驚和喜悅的神情。他們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的“悔悟者”，眼神也從審視，變成了讚許和憐憫。
    “一個被光明感召的迷途羔g羊！讚美聖光！”牧師感慨道。
    他立刻下令：“快！把這些珍貴的物資，送到後勤處去！讓軍需官大人親自接收！這可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幾名士兵立刻上前，興高采烈地推著那輛獨輪車，朝著營地深處走去。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些被神聖光輝包裹的、無比純淨的水桶底部，幾顆如同月光結晶般的“夢魘之種”，正靜靜地躺在那裏，隨著水的晃動，緩緩地、無聲地，消融……
    遠處的灌木叢後，薑嵐看著這一幕，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她捂著自己的額頭，低聲道：“我感覺……我的信仰，正在被你帶進溝裏。”
    林夜則露出了一個計謀得逞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眺望著那座戒備森嚴的巨大軍營，輕聲說道：
    “別急，這隻是開胃菜。現在，就讓我們靜靜地等待，等待那些高高在上的聖騎士們，在自己的營帳裏，拉開噩夢的帷幕吧。”
    一場無聲的戰爭，已經打響。
    而它的武器，不是刀劍，不是魔法。
    是恐懼。